第206章 无名1(2/2)

老人名叫赵德山,今年87岁,1950年就到了南麓林场,是当时的防火道小组组长。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回忆的沙哑:“小影是1951年来的林场,从江南来的,说家里没人了,就想来山里干活。他人勤快,学东西快,不到半年就成了小组里的骨干。他还识文断字,经常帮大家写家书,林场里的人都喜欢他。”

“1952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赵德山的声音沉了下来,“11月16号那天,气象台说有暴雪,我让大家停工回宿舍,可小影说,北坡山脚下的方家村还有十几户老人没转移,要是雪压垮了房子,就麻烦了。他非要带着防火道的地图去报信,说地图上标了 safest的转移路线,不能丢。”

“我拦着他,说等天亮了再去,可他说‘晚了就来不及了’。”赵德山的手开始发抖,“他走的时候,还笑着说‘师傅,等我回来给你带村里的红薯干’。可我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雪崩的消息……”

秦琉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终于知道,档案里的“失踪”不是意外,是方影为了救村民主动走向危险;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名字会被涂抹——有人觉得“牺牲”会影响“生产秩序”,就轻易抹去了他的存在。

“后来呢?”秦琉哽咽着问,“没人去找他吗?没人想为他正名吗?”

“找了,怎么没找。”赵德山叹了口气,“雪崩停了之后,我们找了整整一个月,只找到半张被雪埋着的地图,上面还沾着血。我想向上级报告小影的事,可领导说‘这事不能提’,还把所有记录里的‘方影’都改了,连他的工作证都涂了名字……”

夕阳透过活动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赵德山的脸上,也落在秦琉的笔记本上。笔记本上“方影”两个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秦琉握紧钢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更多证据,她要让方影的名字被记住,她要让这段被掩埋的历史,重新回到阳光下。

秦琉握着那只铜怀表走出陈姐爷爷家时,正午的阳光正烈,却照不进心里那块因方影的故事而起的阴凉。怀表的表壳被磨得发亮,贴在掌心能感受到细微的纹路,像是在反复提醒她——这个叫方影的青年,曾真切地爱过、活过,不该只留下半块沾着雪的地图和一句模糊的“失踪”。

回到家,她把怀表轻轻放在书桌的玻璃下压着,又从背包里翻出那张1952年12月5日的《山城日报》。报纸上“李建国”的来信被墨汁涂改的痕迹,在台灯下格外刺眼。她用尺子比对涂改处的尺寸,发现被盖住的部分大约能写下五个字——结合赵德山说的“为护地图失联”,那五个字大概率是“没能回来”。可谁会特意找到几十年前的旧报纸,只为涂改一句话?是当时的林场领导,还是另有其人?

秦琉打开电脑,在本地历史论坛上搜索“1952 北坡林场 雪崩”,页面跳出来的大多是无关的旅游攻略,只有一条2018年的旧帖引起了她的注意。发帖人id是“南山木”,内容只有一句话:“北坡雪下埋忠骨,可惜无人记姓名。”帖子下面没有回复,头像也是一片空白,像是发帖人说完这句话,就彻底消失了。

她试着给“南山木”发私信,内容很简单:“请问你知道1952年北坡林场方影的事吗?我正在整理相关档案,希望能了解更多细节。”点击发送后,对话框显示“对方未读”,秦琉心里没底,却也只能等着——这或许是唯一能找到李建国或知情人的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秦琉一边在档案馆整理其他档案,一边留意私信动态,可“南山木”始终没有回复。她没再找老张追问,知道从他那里问不出更多,反而会打草惊蛇。倒是赵德山偶尔会给她打电话,断断续续说起更多方影的小事:方影会用桦树皮做小盒子,送给村里的孩子装弹珠;他唱歌很好听,雪夜里值班时,整个林场都能听到他唱的江南小调;他总说等春天来了,要在防火道旁种满松树,这样“以后走夜路,就有树影陪着了”。

“树影……方影……”秦琉把这些细节记在笔记本上,忽然意识到“方影”这个名字或许不是巧合——他想做护林的树,想做照亮路的影,可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能留在阳光下。

周五下午,秦琉正在地下室整理1953年的育苗档案,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南山木”的回信!内容只有一行字:“周日上午九点,南麓林场老了望塔下见。别带其他人。”

秦琉的心跳瞬间加快,她赶紧回复“好”,又反复确认时间地点,生怕看错。放下手机,她盯着面前的育苗档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南山木”是谁?为什么要单独见面?他知道多少关于方影的事?一连串的疑问在心里打转,既期待又紧张。

周日早上,秦琉提前半小时到了南麓林场。老了望塔在林场后山的山顶,是座用石头砌的矮塔,塔身爬满了爬山虎,塔顶上的铁皮风向标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她沿着石阶往上走,越靠近塔顶,风越大,能听到松树林传来的沙沙声,像极了赵德山说的,方影唱过的江南小调。

九点整,一个穿藏青色外套的老人出现在石阶下。他头发花白,背有些驼,手里拿着一个旧布包,看到秦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走上前:“你就是找方影事的小姑娘?”

“您是‘南山木’?”秦琉问。

老人点点头,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我就是李建国。”

秦琉惊讶地睁大眼睛——她找了这么久的李建国,竟然就是“南山木”!她赶紧扶着老人在了望塔下的石凳上坐下:“李爷爷,您怎么会……”

“我知道你会找我,”李建国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三个穿工装的青年,中间的正是方影,“我当年写那封信,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小影的事,可信寄出去没几天,就被林场领导叫去谈话,说我‘造谣生事’,还逼着我把报纸上的话涂掉。后来我怕连累家人,就辞了职,去邻县的林场工作,这一躲,就是几十年。”

他指着笔记本里的字迹,声音有些颤抖:“这是小影的笔记本,他失踪后,我在防火道旁找到的。你看,这里记着他的计划——11月17号去方家村报信,18号回来给我带红薯干,19号帮赵师傅修收音机……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失踪’这一项。”

秦琉接过笔记本,指尖抚过方影的字迹。字迹工整,带着点江南人的秀气,每一页都记着工作安排,偶尔会夹着几片干枯的树叶,还有一行被圈起来的话:“若有意外,望将我埋在松树下,看护这片山。”

“雪崩后,我们找了一个月,”李建国的眼睛红了,“最后在一棵松树下找到半张地图,上面有小影的血手印,还有他写的‘村民已转移’。可领导说,‘这事不能声张,免得影响年终评比’,还把所有关于小影的记录都改了,连他的家人都没通知——我们后来才知道,小影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只有一个妹妹在江南,到现在都不知道哥哥已经不在了。”

秦琉握着笔记本的手开始发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方影的名字会被涂抹,为什么1952年的冬天“不能说”——有些人,为了所谓的“政绩”,竟然能轻易抹去一个英雄的存在,连他最后的遗愿都不肯成全。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小影的妹妹,”李建国说,“可江南那么大,我又没钱没力,一直没找到。现在我老了,走不动了,看到你在找小影的事,就想着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说不定你能完成小影的心愿,让他的名字被记住。”

秦琉点点头,眼泪掉在笔记本上:“李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方影的妹妹,一定会让更多人知道方影的事。他护着的这片山还在,他的名字,也该留在这片山里。”

风从了望塔旁吹过,带着松针的清香。秦琉抬头看向远处的北坡,阳光正落在山林间,像是方影当年留在照片里的笑容,明亮又温暖。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要找方影的妹妹,要为方影正名,要让那段被掩埋的历史重见天日,但她不会放弃——因为她记得,这个叫方影的青年,曾用生命守护过这片土地,他的名字,不该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