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薄荷籽5(1/2)
陆织是被竹篮落地的声响惊醒的。
天刚蒙蒙亮,院角的薄荷丛还浸在晨露里,丫丫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薄荷苗,竹篮歪在一边,沾了泥的小手把苗叶捏得皱巴巴的。“阿婆,我想把苗移去孤儿院,让院里的弟弟妹妹都闻闻薄荷香。”她仰起头,鼻尖沾着点土,像只刚从地里钻出来的小田鼠。
陆织走过去,蹲下来帮她捡苗。指尖碰到沾着露水的叶片,凉丝丝的,忽然想起思衡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攥着把薄荷苗跑回家,苗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蓝布褂子,他却笑得欢:“娘,这是我在山后挖的,比咱家的壮,种在院子里,夏天就不用点蚊香了。”
“别急,”陆织把苗放进竹篮,“移苗得带土球,不然活不了。阿婆教你。”
两人在薄荷丛边忙到日头升高。陆织用小铲子在苗根周围画个圈,慢慢往下挖,连土带根捧起来,放进丫丫递来的小泥盆里。丫丫学得认真,却总把土球挖散,陆织也不恼,只是帮她重新拢好:“慢慢来,思衡当年比你还笨,挖坏了三棵苗,还哭了鼻子。”
丫丫咯咯笑起来,手里的铲子也稳了些:“思衡哥哥也会哭呀?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呢。”
“他呀,”陆织叹了口气,眼里却带着笑,“就是个嘴硬的小丫头片子。有次被张老三打得躲在柴房里哭,我问他疼不疼,他还说‘娘,我是男子汉,不疼’,结果夜里偷偷摸我的手,说‘娘,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装了满满两竹篮苗,两人往孤儿院走。路上要翻过一道山梁,丫丫走得气喘,却不肯让陆织提篮子:“这是我给弟弟妹妹的礼物,我自己能行。”陆织看着她攥紧篮绳的小手,指节泛白,像极了当年思衡攥着薄荷苗,不肯让她受累的样子。
孤儿院的院子里,十几个孩子正围着院长听故事。见丫丫和陆织来,都跑着围过来,小脑袋凑在竹篮边,好奇地戳着薄荷苗。“这是什么呀?闻着香香的。”最小的那个孩子,揪着片叶子放在鼻子底下闻,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是薄荷,”丫丫挺起胸脯,像个小老师,“阿婆说,它能驱蚊,还能泡水喝,甜丝丝的。我们把它种在院子里,夏天就能在薄荷丛里玩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抢着拿泥盆。陆织和院长一起,帮孩子们把苗种在院子的空地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种完苗,突然拉着陆织的手:“阿婆,薄荷会长出小薄荷吗?我想种一棵在我床前,夜里闻着香,就不会做噩梦了。”
陆织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会的,等它长出新叶,你摘片叶子夹在书里,梦里就能闻到薄荷香了。”
小姑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泥盆搬到窗台下,像守护着件宝贝。陆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思衡当年把薄荷苗种在炕边,说“娘,我把苗种在这里,夜里它就会保护你,不让坏人来欺负你”。
那天中午,孩子们留她们吃饭。院长煮了薄荷粥,绿莹莹的粥里飘着几片薄荷叶,香得人直流口水。丫丫端着碗,走到每个孩子面前,给他们碗里添一勺粥:“这是思衡哥哥的薄荷,大家一起吃,就像思衡哥哥也在陪我们吃饭一样。”
陆织喝着粥,粥里的甜混着心里的暖,慢慢漫开来。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村子里,她和思衡躲在柴房里,分吃一个冷窝头,思衡把大的那半塞给她:“娘,你吃,我不饿。”那时候的苦,像没加糖的薄荷,涩得人喉咙疼,可现在,苦都熬成了甜,像这碗薄荷粥,暖乎乎的,能焐热整个心。
下午回去时,孩子们送了她们好多画。有的画着薄荷丛,有的画着竹篮里的苗,还有个孩子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思衡哥哥,谢谢你的薄荷”。陆织把画叠好,放进布包,像揣着群小小的太阳,走到哪里都暖烘烘的。
路过山梁时,丫丫突然停下来,指着远处的梯田:“阿婆,你看,那些田像不像梯子?等薄荷长高了,我们顺着梯子爬上去,就能把薄荷香送到天上去,思衡哥哥就能闻到了。”
陆织点点头,看着远处的梯田,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风从梯田里吹过来,带着稻花香,混着薄荷的香,像思衡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她的耳边:“娘,你看,我们的薄荷香,飘得好远好远。”
回到院子时,易安和余娉正坐在门口等她们。易安手里拿着个竹编的小篮子:“镇上的竹匠编的,说给你装薄荷苗正好。”
陆织接过小篮子,竹条编得细密,还带着竹子的清香。她把孩子们送的画放进篮子里,又放了株刚挖的薄荷苗,挂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
夜里,陆织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薄荷丛。月光落在苗叶上,像撒了层银粉。她想起白天孩子们的笑脸,想起丫丫攥着篮绳的小手,想起思衡当年挖苗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些薄荷苗,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念想,从她的院子里,走到孤儿院,走到山梁上,走到更远的地方,把疼变成了暖,把孤独变成了热闹。
她摸了摸枕头边的鹅卵石,石头是暖的,像思衡的手心。窗外的虫鸣叽叽喳喳的,像孩子们的笑声,像思衡的笑声,像所有甜的声音,都凑在一起,陪着她,走过这个又暖又香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陆织发现,院门口的小篮子里,多了朵小小的野菊花。是丫丫送来的,花茎上还系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婆,给思衡哥哥的花,和薄荷一起,香香的。”
陆织把野菊花插在小篮子里,和薄荷苗放在一起。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花的香,带着薄荷的香,正准备转身进屋,院门口忽然传来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您是陆阿婆吧?我是李念的爸爸,从城里来的。”
男人背着旧帆布包,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见陆织回头,局促地搓着手,从包里掏出个布娃娃——红耳朵黄身子,脸上绣着两颗豆子眼睛,正是当年那个病逝女人留在牛棚里的遗物。“念念总说想找这个布娃娃的主人,”他声音发哑,“她说妈妈的信里写着,娃娃要留给‘能看见薄荷香’的人。”
陆织接过布娃娃,指尖抚过粗糙的针脚,忽然想起那个女人最后塞给她娃娃时的眼神,像在把全世界的牵挂都托付过来。她转身从屋里抱出那本作文本——去年在废品站捡的,封面上写着“李念”,第一页就是《我的妈妈》,里面写着“妈妈缝的老虎有红耳朵,像太阳”。
“这是你家姑娘的吧?”陆织把作文本递过去,“一直等着有人来认。”
男人翻开本子,看到“妈妈说等春天去看薄荷开花”那行字,眼泪砸在纸页上:“念念在城里阳台种了薄荷,每天都给苗浇水,说要等着和妈妈的布偶一起,闻真正的薄荷香。”
易安端来薄荷茶,陆织摘了片最新鲜的苗叶,放进男人手里:“把这个带回去,告诉念念,她妈妈的薄荷在这里长得很好,香得能飘到城里。”
男人把叶子小心夹进作文本,又从包里掏出新笔记本:“这是念念让我带的,她说您喜欢写东西,这个本子厚,能写好多故事。”
陆织摸着笔记本光滑的封面,忽然觉得眼眶湿了。原来那些藏在布偶、作文本、薄荷香里的牵挂,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她记着那个女人的托付,那个女人的女儿记着妈妈的约定,就像她记着思衡,思衡记着她,一圈圈绕回来,总能找到彼此。
那天晚上,陆织在新笔记本上写下第一行字:“思衡,今天李念的爸爸来了,带来了红耳朵布偶,也带走了一片薄荷叶。原来念想从来不会丢,就像薄荷苗,只要种下去,总能长出新绿。”
写完她把笔记本放在书架上,挨着那本《儿童心理学》。月光落在纸页上,像给字镀了层银,窗外的薄荷丛沙沙响,像思衡在帮她翻页,等着她写下更多故事——关于孤儿院的苗,关于城里的薄荷,关于所有把苦熬成甜的日子。
入秋时薄荷抽穗,陆织把穗子剪下来晒在竹匾上,晒干后装了三个布包:一个给丫丫带去孤儿院,一个寄给城里的李念,还有一个放在思衡坟前,旁边摆着那个红耳朵布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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