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碎瓷温4(2/2)

陶泥在两人掌心慢慢揉开时,齐铭磊才发现泥里掺着新采的茉莉花瓣——是傍晚刚摘的,还带着潮意,被揉得软乎乎的,混在陶泥里发香。庄雨眠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指尖带着金粉的暖,教他把花瓣揉得更匀些:“得把花瓣揉进泥心,烧出来的瓷才带香,不容易裂。”

“我以前总躲着你。”齐铭磊忽然开口,声音闷在陶泥的暖香里,“在设计院躲,在老巷也躲……怕你看见我抽屉里的药瓶,怕你听见我喘不上气时的动静。”

“我知道。”庄雨眠把陶泥往他掌心按了按,让两人的手印更深些,“可我也看见你偷偷把我放的茉莉糖摆在药瓶旁,看见你蹲在消防通道抽烟时,总往结构部的方向望。齐铭磊,”她抬头看他时,马灯的光落在她眼里,像落了两颗小太阳,“你不用怕。我妈说过,两个人凑在一起描金,总比一个人扛着强。”

窑里的柴烧得噼啪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的。齐铭磊低头看着交叠的手,看着陶泥上慢慢清晰的两个手印,忽然想起季宴在天台说的“你配不上”——原来配不配,从不是看谁护着谁,是看谁肯陪着谁揉一块带香的陶泥,肯蹲在窑前守着未干的金缝,肯把对方的碎瓷片当宝贝似的嵌在杯口。

庄雨眠把揉好的陶泥坯往窑口放时,齐铭磊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上还留着那天捡瓷片时被柴枝划的浅疤,在灯光下泛着浅白。“以后别再为我捡瓷片了。”他的指尖轻轻蹭过那道疤,声音软得像陶泥,“要捡,咱们一起捡。”

庄雨眠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发梢蹭过他的下巴。马灯的光落在窗台上的杯子上,金缝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在暖光里亮得晃眼,把淡蓝的瓷映成了浅紫,像落了层茉莉花瓣的影。巷口的茉莉树被风拂得轻响,落了片花瓣在窗台上,正好落在杯口的金缝旁,没被风吹走——像是瓷自己把它粘住了似的。

后半夜窑火慢慢缓了些,庄雨眠蜷在齐铭磊怀里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只描完金缝的杯子。齐铭磊没敢动,怕吵醒她,只低头看着她的睡颜:睫毛上还沾着点细陶泥,嘴角微微翘着,像梦见了什么高兴的事。他把自己那块碎瓷片轻轻放在杯口旁,让两块瓷片严丝合缝地挨在一起——现在它们不再是孤零零的碎瓷,是能凑成整只杯子的魂了。

天快亮时,窑里传来“叮”的轻响——是陶坯烧透了的声。齐铭磊抱着庄雨眠往窑边挪了挪,借着马灯的光往里看:两只缠着麻绳的杯子并排立在窑里,淡紫的那只杯身泛着香,淡青的那只杯底刻着的名字亮得很,麻绳把手在暖光里软乎乎的,像在等谁来握。

他低头吻了吻庄雨眠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怕惊着窑里的瓷:“雨眠,杯子烧好了。”

怀里的人动了动,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她看见窑里的杯子时,眼睛亮得像窑火,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齐铭磊,你看……金缝没裂呢。”

巷口的晨光顺着窗缝钻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落在窑里的杯子上,落在窗台上那只描完金缝的淡蓝杯子上。茉莉香漫在老巷的风里,暖得像谁把日子都熬成了甜的,连空气里都飘着没说出口的软话——比如“我等你很久啦”,比如“以后咱们一起烧瓷吧”。

晨光漫进窗时,庄雨眠先伸手去够窑边的小布巾。她把布巾浸在温水里拧得半干,小心地探进窑口擦杯子——指尖刚碰到淡紫杯身,就被瓷面的余温烫得缩了缩手,却又忍不住笑:“真带香呢。”

齐铭磊蹲在旁边帮她扶着布巾角,看她用指腹蹭掉杯沿沾的细瓷屑。麻绳把手被窑火烘得软和,绕在杯身上的纹路里还嵌着点茉莉灰,倒比刻意描的花纹还耐看。“周师傅说麻绳缠得越紧,瓷越不容易凉。”他捏了捏自己那只淡青杯子的把手,麻绳勒着掌心发暖,“冬天倒热茶,握着正好。”

庄雨眠把擦好的杯子并排摆在窗台上晾着,转身去翻墙角的木箱。箱底压着包油纸,她解开油纸时飘出阵陈香——是晒干的茉莉花瓣,掺着点陈皮丝。“我妈以前烧完了瓷,总用这个泡茶。”她往粗陶壶里抓了两把,沸水冲下去时,花瓣在水里翻卷,香得人鼻尖发颤,“说能压窑火的燥气。”

茶刚沏好,巷口就传来竹筐拖地的轻响。周师傅戴着蓝布帽站在门口,筐里摆着几支新削的竹制茶针,看见窗台上的杯子时,烟杆往门框上磕了磕:“倒比你妈当年烧的齐整。”

庄雨眠赶紧把热茶往周师傅手里递,茶雾漫在老人满是皱纹的手上:“周奶奶您尝尝,用您教的法子晾的茉莉。”

周师傅呷了口茶,眼睛往两只杯子上瞟:“金缝描得匀,麻绳也缠得巧。”她忽然往齐铭磊怀里塞了个小布包,布包磨得发软,“你妈留的那半块金缮料,昨儿翻箱底找着了,留着补瓷用——以后过日子,哪能没磕没碰?”

齐铭磊捏着布包,指尖能摸到里面金粉的细粒。他想起自己掉在天台的那块碎瓷片,想起庄雨眠蹲在窑前描金缝时发颤的指尖,忽然懂了周师傅没说的话——金缮料补的哪是瓷,是怕日子裂了时,手里能有个攥着的念想。

日头爬到窗棂时,沈言拎着个纸包冲进老巷。纸包里是刚出锅的糖糕,热气裹着甜香往人鼻子里钻:“可算找着你们了!”他把糖糕往桌上一放,指着窗台上的杯子直拍手,“这就是周师傅说的情侣杯?比设计院老挂历上的画还好看!”

庄雨眠拿竹盘盛糖糕时,沈言忽然凑到齐铭磊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季宴托人把你落在天台的诊断书送回来了,说……说以前是他窄了。”他挠了挠头,“那实习生我也带来了,就在巷口等着呢,不敢进来。”

齐铭磊往巷口望了眼。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缩在茉莉树后,手里捏着本画夹,正偷偷往屋里瞟,像极了刚到设计院时的自己。他拿起那只淡青杯子往巷口走,杯底的“铭磊”二字在光下亮闪闪的。

少年看见他过来,吓得往后缩了缩,画夹“啪”地掉在地上。画纸散出来,上面画着消防通道的铁门,门后飘着半片茉莉花瓣。齐铭磊捡起画夹递给他时,把杯子往他手里塞了塞:“窑里还温着,要不要试试揉陶泥?”

少年捏着杯子的手直抖,指尖蹭过麻绳把手时,忽然抬头看他,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真……真能吗?”

“怎么不能?”齐铭磊往老房子里喊,“雨眠,拿块软陶泥来!”

庄雨眠端着陶泥盆跑出来时,裙摆扫过茉莉树,落了片花瓣在盆里。她把陶泥往少年手里放时,周师傅蹲在旁边笑:“你看,旧瓷能养窑,新人也能养瓷。”

巷口的风裹着糖糕香、茉莉香、还有陶泥的暖香往天上飘。齐铭磊靠在门框上,看着庄雨眠教少年揉陶泥——她的白衬衫沾了点泥灰,却比任何时候都亮;看着沈言蹲在窑前数柴枝,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歌;看着周师傅用烟杆拨弄窑火,火星子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低头摸了摸口袋里的金缮料布包,又看了看窗台上并排的杯子。忽然觉得,那些被焦虑啃出的缺口,早被揉进陶泥里、描在金缝里、缠在麻绳里了——就像老巷的陶窑,烧裂过多少瓷,就养出多少暖,只要有人肯守着烟火,日子总会慢慢焐得热乎起来。

少年揉陶泥的手渐渐不抖了,陶泥在他掌心慢慢变圆,像颗藏着光的小太阳。庄雨眠往他手里塞了颗茉莉糖:“别怕,泥软着呢。”

齐铭磊望着这幕笑了。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少年画纸上的茉莉香,吹得窗台上的杯子轻轻晃,发出“叮”的脆响——像在说,你看,日子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