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访客(1/2)

雨丝斜斜地织着,像一匹被扯松的灰布,把整座城市裹得发闷。易安的工作室在老城区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居民楼里,三楼,窗外是棵半枯的老槐树,此刻叶片被雨水打得耷拉着,倒像是垂在玻璃上的帘。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木质霉味,墙角的暖气片上搭着条洗得发白的蓝格子毛巾,水珠顺着边缘滴落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易安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文档里的光标孤零零地闪着,像只找不到同伴的萤火虫。桌上的马克杯还剩小半杯冷掉的手冲咖啡,深褐色的液体表面结了层薄皮,旁边堆着几本翻卷了页角的旧书,最上面那本《雪国》的封面上,不知何时溅了滴咖啡渍,像片凝固的晚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那里被磨得光滑,露出里面浅色的纸芯,是她反复翻阅留下的痕迹。

“叮咚——”门铃响的时候,余娉正蜷在沙发上绣十字绣,针脚细密的布面上,一朵玉兰花刚绽了半瓣。沙发是她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深绿色的绒布面上有几处磨损,露出里面的海绵,余娉总说这颜色像春天刚发芽的草,让人看着心里踏实。她抬头朝易安看了眼,后者放下咖啡杯,起身时带起的风,吹得窗帘边角轻轻晃了晃,露出窗外灰蒙蒙的天。

门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寒气涌了进来,夹杂着雨水打湿的柏油味。门口站着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风衣,下摆还在滴水,在门口的脚垫上洇出个深色的圈。那脚垫是只卡通小熊的形状,耳朵被踩得扁扁的,是她们刚搬来时邻居送的,说能“镇住门口的晦气”。

女人的头发是湿的,几缕贴在额角,露出的皮肤透着被雨水浸过的苍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瓷片。她的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眼窝微微凹陷,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手里紧紧攥着个黑色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是攥着什么不能松手的东西。

“请问……是易安和余娉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被雨声吞掉了半截。说话时,她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易安侧身让她进来,鼻尖掠过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雨水的腥气,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住院的日子,走廊里永远飘着这种味道。“进来吧,外面冷。”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着什么似的,目光落在女人风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白色药盒上,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只能看清“睡前服用”几个字,字体是医院常用的那种印刷体,冷硬又清晰。

女人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像是怕踩碎了地上的影子。易安注意到她的风衣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袖口,上面沾着点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她的鞋跟处有些歪斜,走起路来微微发晃,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像狂风里试图站稳的芦苇。

余娉已经起身倒了杯热水,用的是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马克杯,是她们去年在夜市淘来的,杯身上的小熊缺了只耳朵,余娉总说这样才显得“有故事”。“先暖暖手吧。”她把杯子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女人的手,冰凉的,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铁块,让她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女人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掌心的热气让她瑟缩了一下,像是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温度。她坐在沙发边缘,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地方,背脊挺得很直,却透着股随时会垮掉的脆弱,像根被绷到极致的弦。沙发的弹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叫苏勉,”她沉默了片刻,像是鼓足勇气才开口,帆布包被她放在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那里被磨得发亮,“有人说……你们这里,可以听魂说话。”

余娉在她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把十字绣往旁边挪了挪,轻声说:“嗯,我们听着。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她说话的时候,窗外的雨突然大了些,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倒显得屋里格外安静,连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那挂钟是黄铜色的,钟摆来回晃动,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个不知疲倦的守望者。

苏勉喝了口热水,喉结动了动,才慢慢开口。她的声音很稳,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握着杯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杯壁上的水珠被震得滚落下来,滴在她的风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女儿叫念念,今年十岁了。”提到女儿的时候,她的眼神软了些,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突然融了个小口子,露出下面涌动的暖流,“以前她很爱笑,声音像小铃铛似的,在每一次放学回家,老远就能听见她喊‘妈妈’。那时候住在老院子里,邻居都说,听念念的声音就知道是傍晚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像是透过雨幕看到了别的什么。“她爸走得早,我们俩住在一起。我在医院做护工,有时候要上夜班,就把她托付给对门的张阿姨。张阿姨总说,念念比同龄孩子懂事,自己会梳辫子,扎得歪歪扭扭的,却每天都坚持;会把牛奶倒进小锅里,站在小板凳上热,虽然有时候会洒出来,烫得自己直跺脚,也不吭声。”说到这儿,她嘴角牵了牵,想笑,却没笑出来,眼角的红又深了些,像被揉皱的红纸。

易安起身去厨房拿了包纸巾,放在苏勉手边的茶几上。茶几是她们用旧木板拼的,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上面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她们晒干的薰衣草,紫色的花苞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是余娉说能“安神”的味道。

“去年秋天开始,她变了。”苏勉拿起张纸巾,却没擦眼泪,只是攥在手里,纸巾被捏得变了形,“放学回来不说话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就躲进房间。我问她在学校好不好,她总说‘挺好的’,可吃饭的时候,筷子捏得紧紧的,扒拉两口就说饱了。有次我夜班回来,看见她的书包扔在地上,拉链敞开着,课本散了一地,上面还有脚印,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掉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天夜里我下夜班回来,已经快凌晨一点了,看见她房间灯还亮着。推开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对着墙发呆,手里拿着把小剪刀,剪自己的头发。地上掉了一地碎发,像堆被揉皱的雪。我冲过去夺下剪刀,她吓了一跳,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却咬着嘴唇不吭声,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喉间溢出声哽咽,像被堵住的水管突然通了个小口。热水在杯子里晃了晃,溅出几滴在帆布包上,她慌忙用纸巾去擦,却越擦越乱,那些水珠像长了脚似的,顺着包带往下爬。“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就看着我哭,哭得浑身发抖,说‘妈妈我怕’。我抱着她,她的身体冰得像块石头,我把她裹在被子里,抱了整整一夜,她才断断续续地说,学校里有人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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