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雾锁深山(2/2)

下午,王二柱的爹果然来了。老头子背有点驼,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被磨得发亮。他没说话,只是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

抽完一袋烟,他才慢悠悠地开口:“丫头,我知道你想家。可进了俺们王家的门,就是王家的人。”他磕了磕烟袋锅,“要么好好过日子,生个娃,将来让娃认你爹妈;要么,就跟村东头的疯婆子一样,关柴房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李娟的心猛地一沉。村东头的疯婆子她听说过,张婶提过一嘴,说当年是个城里姑娘,被拐来后疯了,天天在村里喊“我要回家”,后来被男人锁在柴房,去年冬天冻死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老头子站起身,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响声,“想通了,就跟二柱圆房;想不通,就别怪我们心狠。”

老头子走后,王二柱把李娟的脚镣又勒紧了些。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催命的符咒。李娟缩在墙角,看着窗缝外渐渐暗下去的天,心里第一次生出绝望。

难道真的要像张婶说的那样,认命吗?

夜里,李娟被冻醒了。土坯房的温度降得很快,她身上只盖着条薄薄的破被。突然,她听见门外传来压抑的哭声,是张婶的声音。

“……我想俺爹妈了……当年要是不跟人去县城看电影,就不会被拐来……”张婶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浓的鼻音,“俺儿子都八岁了,还不知道他外公外婆长啥样……”

另一个声音在劝:“哭啥,都这么多年了。再说你现在不也挺好?”是村里的刘寡妇。

“好个屁!”张婶的声音突然拔高,“天天做噩梦,梦见俺爹妈找我,眼睛都哭瞎了!要不是为了娃,我早死了!”

李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原来这些看似麻木的女人,心里都藏着化不开的伤。她们用一层厚厚的茧包裹住自己,假装不痛,假装忘了,可午夜梦回时,那些被强行切断的根,还是会隐隐作痛。

天快亮时,李娟做出了决定。她拿起张婶塞给她的白面馒头,一点点掰着吃。王二柱推门进来时,看见她在吃东西,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得意的笑:“想通了?”

李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硬碰硬只会死得更快,她要活下去,像野草一样,在石缝里扎根,等着风吹过来的那天。

接下来的日子,李娟变得“顺从”了。王二柱让她吃饭,她就吃;让她干活,她就干。她帮老妇人喂猪、择菜,甚至在王二柱喝酒时,会给他递上一杯水。

老妇人很满意,逢人就夸:“俺家新媳妇懂事了。”王二柱也放松了警惕,把她的脚镣换成了轻便些的铁链,偶尔还会让她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只有李娟自己知道,她在等一个机会。她偷偷观察着村子的地形:村子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村口有户人家养着条大狼狗,天一黑就拴在路口。后山崖很陡,但张婶说过,崖下有片竹林,顺着竹林能摸到山外的公路。

她还发现,王二柱每个月十五号都会去镇上赶集,买些油盐酱醋,要到天黑才回来。老妇人有严重的哮喘,一到阴雨天就喘得下不了床。

机会总会来的。

这天,李娟帮老妇人晒玉米时,看见张婶的儿子小宝在村口玩耍。小家伙穿着件不合身的红背心,手里拿着根树枝,嘴里喊着“驾驾”,假装在骑马。

“小宝,”李娟试探着喊了一声。

小宝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她。张婶说过,村里的孩子都知道新来了个“被买来的阿姨”,大人们不让他们靠近。

李娟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是她被拐时放在口袋里的,一直没舍得吃。她剥开糖纸,递过去:“给你吃。”

小宝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来,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谢谢阿姨。”

“小宝认识字吗?”李娟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小宝点点头:“俺娘教我认了几个,说以后让我去镇上上学。”

李娟的心猛地一跳:“那你知道‘警察’两个字怎么写吗?”

小宝摇摇头:“俺娘没教过。”

“那你知道镇上有穿蓝衣服、戴帽子的人吗?他们会抓坏人的。”李娟的声音压得很低,心脏“怦怦”直跳。

小宝眼睛一亮:“俺知道!俺爹说那是公家人,上次村西头老王家赌钱,就被公家人抓了!”

李娟的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小宝,你能帮阿姨个忙吗?”她从头上拔下根发卡,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家里的地址,“你下次跟你娘去镇上,把这个给穿蓝衣服的公家人,告诉他们阿姨被关在这儿,让他们来救我,好吗?”

小宝看着地上的字,又看了看李娟焦急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俺记住了。”

就在这时,王二柱突然从屋里出来,看见李娟在跟小宝说话,顿时火了:“你跟他说啥呢!”他冲过来推开李娟,一把将小宝推倒在地,“谁让你跟她说话的!”

小宝吓得哭了起来。张婶闻声赶来,看见这一幕,赶紧把儿子搂在怀里,脸上堆着笑:“二柱兄弟,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她给李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王二柱狠狠瞪了李娟一眼,骂骂咧咧地进了屋。李娟看着地上被踩乱的字迹,心里像被浇了盆冷水。

张婶拉着小宝走时,回头看了李娟一眼,眼神复杂。李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让小宝去报信。

那天晚上,李娟躺在床上,听见王二柱和老妇人在隔壁说话。“那丫头今天跟小宝嘀咕啥呢?”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不安。“还能嘀咕啥,想跑呗。”王二柱的声音恶狠狠的,“等过两天把她肚子搞大了,看她还怎么跑!”

李娟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李娟决定逃跑的那个晚上,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整个村子像浸在墨水里。她用藏了很久的发卡,一点点撬开脚镣的锁——那是她趁王二柱喝醉时,偷偷记下的开锁方法。

铁链落地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李娟屏住呼吸,听着隔壁屋王二柱的鼾声,像头沉睡的野猪。她摸黑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闩,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吓得她心脏差点跳出来。

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两声,李娟赶紧蹲下,躲在柴火垛后面。过了一会儿,狗没再叫,大概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家里人。她借着微弱的天光,辨认着方向——后山的方向,张婶说过,那里有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