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雾航(1/2)
四月初五的杭州湾在寅时尚未苏醒,三艘战船的轮廓在铅灰色晨雾中若隐若现。苏绣棠深青劲装的袖口用牛筋束紧,油布斗篷的下摆在潮湿海风中扑打船舷,每一次振响都惊起桅杆上栖息的夜鹭。她立在主舰船首像旁,指尖划过雕刻的狴犴獠牙时,木纹深处渗出的松脂混着海盐的咸涩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水师战船特有的防腐涂料,与寻常商船桐油气味迥异。
老船工佝偻的身影蜷在舵轮旁,陈旧船工服的肘部补丁被雾气浸出深色水痕。他枯瘦的手指在海图羊皮卷上移动,指甲缝里嵌着的贝壳碎屑在昏黄风灯下泛着珍珠般微光。“巳时三刻潮水涨至七分,”指甲在某处空白海域划出浅痕,“暗礁尖距水面仅三尺,吃水超八尺的船必触。”
话音未落,左舷雾气突然被两艘梭形快船撕裂。船体涂抹的漆黑涂料在晨光中流转着诡异虹彩,正是萧家豢养的海寇惯用的“墨鱼汁”伪装。水师参将的佩剑尚未出鞘,了望塔已摇响铜铃——那是遭遇敌袭的紧急信号。谢知遥墨色戎装的肩甲在雾中闪过冷铁光泽,他抬手时三枚红色令旗自掌中扬起,战船舷窗应声洞开,七十二架弩机绞弦的嘎吱声混成一片瘆人和鸣。
敌船在弩箭破空前骤然转向,船尾拖出的白色浪痕在空中扭成诡异弧线。老船工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他扑向舵轮时嘶声厉喝:“墨鱼摆尾!他们要引我们进乱流!”主舰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右急转,船体倾斜的刹那,左舷三丈外炸开巨大的漩涡,海水倒灌的轰鸣声里夹杂着暗礁崩塌的闷响。
午时的日光勉强刺透重雾,罗盘铜罩内的磁针开始疯狂旋转。参将捧着的航海罗经更甚,天池内的指南龟在琉璃罩中翻腾如活物,龟背镶嵌的磁石竟啪地裂成三瓣。苏绣棠仰面望向灰蒙蒙的天穹,斗篷兜帽滑落时海风卷起她鬓边碎发,发丝拂过眼角时忽然凝住——雾霭深处有七颗星辰的虚影正以诡异速度移动,排列出的勺柄指向与海流完全相反的方位。
“北斗倒悬...”老船工颤巍巍取出怀中的“牵星板”,檀木板边缘镶嵌的象牙刻度在雾气中渗出磷光,“这片海域的星象,白日也能观测。”他调整木板角度的动作缓慢如仪式,当第七片板子与水平面呈四十五度角时,板面突然浮现出用夜光贝粉绘制的航路图——那正是十五年前送婴孩上岛的秘密水道。
未时二刻,笛声自四面八方涌来。那音律并非单一曲调,而是七种不同音高的笛音交织成网,每段旋律的间歇处藏着三短一长的气口。阿青肩伤未愈的左臂撑在船舷,右手五指在木板上叩击出对应节奏,额头渗出冷汗:“这是赵家‘七星传讯’,七艘敌船已形成合围。”
浓雾在此刻浓稠如乳浆,能见度骤降至五尺之内。老船工突然扑向船尾的“沉钟”,那是水师战船用来测深度的铅锤。他将耳朵贴在系钟的缆绳上,枯瘦的面颊在紧绷的麻绳表面压出深痕。“正前十五丈有暗涡,”嘶哑的嗓音穿透笛声,“左舷三十丈...海底有铁索拖行声!”
敌船从雾墙中浮现的刹那,漆黑的船首像竟是倒悬的凤凰。七艘快船以北斗阵型迫近,船头架起的不是寻常弩炮,而是精铜铸造的喷筒。第一道赤红火焰撕裂雾气时,谢知遥的剑锋已斩断主帆升降索,帆布轰然垂落的巨响盖过了火焰灼烧甲板的噼啪声。
“是猛火油!”参将扑灭袖口火苗时,指尖触及的黏液散发刺鼻的硫磺气味。水师将士以浸湿的牛皮盾牌筑起屏障,但第二波火焰接踵而至,这次喷出的幽蓝火舌竟能在海面持续燃烧。老船工见状嘶声呐喊:“是鱼油混了白磷!快转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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