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冰针(2/2)
苏绣棠这才缓缓直起腰,从旁边的小几上,取过一副特制的银镊子。镊子很细,尖端被打磨得极其圆滑,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她重新俯身,将镊子缓缓凑近那片太阳穴附近的皮肤。动作极慢,极稳,稳得镊子的尖端没有一丝颤抖。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异物”。
近了,更近了。
镊子的尖端,轻轻触到了那片皮肤。不是直接去夹,而是先用最轻微的力道,在那“异物”可能存在的边缘,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
这一次,那点近乎透明的“东西”,在晨光和烛光的共同照耀下,终于露出了清晰些的轮廓——一根极短、极细的线状物,大约只露出皮肤表面不到半分的长度,颜色近乎透明,只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到它表面微微的、冰晶般的折光。
苏绣棠的指尖,能通过银镊子,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
不是金属的凉,也不是尸体的凉,而是一种更清澈、更凛冽的……寒意。
她屏住呼吸,镊子张开一个极小的角度,精准地夹住了那“线头”露出皮肤的末端。
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向上提拉。
那“线头”被一点点从皮肤里抽出来。
不是线。
是一根针。
一根长约半寸,细如牛毛,通体近乎透明的针。
随着它被完全抽出,暴露在空气和光线中,它那近乎透明的质地才显现出更多细节——针身并非完全光滑,而是有着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的纹路,像是冰晶自然凝结的肌理。针尖在烛火下,泛着一点幽蓝色的、极其暗淡的芒,若不细看,几乎与透明的针身融为一体。
而针身上,还沾着一点点极其微少的、近乎无色的黏稠液体,正随着针体温度的升高,以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化、滴落。
“这……这是何物?!”老仵作一直紧盯着苏绣棠的动作,此刻终于看清她镊子尖端夹着的东西,忍不住失声惊呼,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老夫验尸三十余年,从未见过此等物事!”
苏绣棠没有回答。
她的全部心神,都在这根奇特的针上。她小心翼翼地将针移到一个早已备好的白玉浅盘中,轻轻放下。
针落在温润的玉质盘底,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极其轻微的“叮”的一声。在盘底洁白的映衬下,它那透明的质地和幽蓝的针尖,显得更加清晰诡异。
它没有立刻融化。
虽然周围温度不低,虽然针身上那点黏稠液体在缓缓化开,但针体本身,依旧保持着大致的形状,只是表面开始渗出极细微的水珠。
“并非寻常冰雪。”苏绣棠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冷意,“掺入了特殊的药物,或许还有内劲催发塑形,使其硬度堪比精铁,且融化极慢。”她的目光落在刺客首领太阳穴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到只有一个小红点的入口,“此针直刺太阳要穴,入体即开始融化,毒性随融化的液体瞬间侵入血脉脑髓……这才是他真正的、立时毙命的死因。”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舱内众人惊愕的脸,最后落在谢知遥骤然沉凝的眸子里:
“他口中毒囊,或许只是备用,或者……根本就是幌子。”
舱内一片死寂。
只有玉盘中,那根冰针表面,极其细微的融化时发出的、几乎不可闻的“滋滋”声。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瞬间明白了。
昨夜混战之中,竟还有第三人,潜伏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暗处,在刺客首领即将被俘或任务明显失败之时,用这种匪夷所思的、隐秘到极致的手段,将其灭口!
而他们,从头到尾,毫无所觉!
谢知遥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他一步上前,走到苏绣棠身边,目光死死盯住玉盘中那根正在缓慢变化的冰针,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立刻!重新检查所有尸体!重点查验头、颈所有要害部位!发际线、耳后、下颌……一处都不可遗漏!”
命令一下,舱内护卫立刻动了起来。
阿青早已转身,走向其余几具尸体。他的动作比苏绣棠更快,更利落,但同样仔细。老仵作也慌忙重新戴上手套,加入了查验的行列。
这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方向,检查进行得很快。
约莫一刻钟后。
结果出来了。
七具尸体,除了刺客首领,还有另外两具尸体的身上,发现了类似的、几乎已完全融化的冰针痕迹。
一具是在后颈发际线下方半寸处,只留下一个比芝麻还小的、颜色略微发暗的红点,周围皮肤有极其轻微的肿胀,不细看根本以为是蚊虫叮咬或擦伤。
另一具则是在左耳耳廓内侧靠近软骨的褶皱里,那里皮肤本就薄,颜色深,痕迹更加隐蔽,只剩下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湿润的水渍,和一点点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幽蓝色残留。
“三根。”苏绣棠看着玉盘中那根唯一保存相对完好的冰针,又看了看记录下来的另外两处痕迹位置,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剖析事实的冷静,“混乱之中,精准选择角度,射入如此隐蔽的要害,入体即化,几乎不留痕迹……若非首领身上这根因角度或手法缘故,未能完全没入,又被及时发现,我们恐怕永远不知道,昨夜还有这样一只手,藏在暗处。”
谢知遥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嘣声。他望向苏绣棠,眼底翻涌着后怕、怒意,还有一种被深深挑衅的凛冽杀机:“能用如此手段,于混战中精准灭口三人,而不露丝毫行迹……此人,比这些死士,危险十倍。”
苏绣棠没有立刻回应。
她走到窗边,舷窗外,运河已是波光粼粼,金光跃动,晨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清新湿润。可她却感到一丝寒意,从脊背缓缓升起。
她伸出手指,在冰凉的窗棂上,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
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思索的节律。
“原以为,是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她望着远方水天相接处那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的光带,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个人的耳中,“如今看来,对方布下的网,比我们想象的,更密,更暗,层次也更多。”
“这冰针,”她的指尖,在窗棂上停顿下来,“或许,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
而水面之下,那庞大而黑暗的冰山主体,那能将冰针运用得出神入化、心思缜密冷酷到如此地步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与“灰隼”腕上那道弯月疤,又有何关联?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回京的路,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