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潮生(2/2)

“不可能……”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们怎么会知道……怎么会提前埋伏……”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扭头,看向身后那些主力战船。战船还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可船上的水手和士兵已经骚动起来,有人惊恐地指着水道里的惨状,有人慌乱地调整帆索想要转向,有人甚至开始往船下放小艇,准备逃命。

“稳住!”他厉声嘶吼,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传令,主力后撤!撤出江口!”

晚了。

就在他嘶吼的同时,钱塘江口外海方向,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不是爪哇舰队的海螺号角,是大永水师特制的铜号,号声嘹亮而悠长,像某种巨兽的咆哮,从浓雾深处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号声里,无数艘战船的影子从雾里浮现——不是从水寨方向,是从外海,从爪哇舰队的背后,从他们来时的路。

那些船不大,却极其灵活,船身漆成深灰色,与雾色几乎融为一体,帆是特制的软帆,吃风很深,船速快得像水里的鱼。船上没有重炮,只有轻便的弩炮和火箭,可数量太多了,密密麻麻,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将爪哇舰队的主力牢牢锁在江口狭窄的水域里。

旗舰“镇海号”冲在最前面。

谢知遥站在船头,身上玄色重甲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神亮得惊人,亮得像两点寒星,寒星深处映着火光,映着血光,映着那片正在陷入混乱的敌船。他的右手按在剑柄上,剑还没有出鞘,可整个人已经像一柄出了鞘的剑,锋利,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传令,”他的声音很稳,稳得像深冬结冰的湖面,“左右两翼包抄,中路突破。目标——敌旗舰‘海神号’。”

令旗挥下,号角再起。

海战,正式开始了。

同一时刻,三潭印月岛上,天还没亮。

岛很小,方圆不过百丈,却有三座石塔,塔是前朝建的,塔身已经有些倾斜,塔尖长满了荒草,荒草在晨风里瑟瑟发抖。塔下是深潭,潭水黝黑,深不见底,据说连通着地下暗河,暗河水冰冷刺骨,常年不冻,却也从不见热气。

岛上很静,静得能听见潭水微微涌动时的哗啦声,能听见草丛里虫子爬动的窸窣声,能听见远处西湖水面被晨风吹起的、细微的涟漪声。

可这静,是假的。

阿青伏在北侧塔下的草丛里,身上穿着特制的迷彩服——布料浸过药汁,颜色与周围的荒草、苔藓、岩石几乎融为一体,即使在白天,不走近看也发现不了。他的脸上涂了特制的油彩,油彩是暗绿色的,遮住了原本的肤色,也遮住了所有可能反光的皮肤。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三十丈外那片空地。

空地在三座石塔的正中央,地面用青石板铺成,石板很旧了,缝里长满了杂草,可正中那一块却异常干净——被人仔细清扫过,连一片落叶都没有。石板中央,用白灰画着一个巨大的图案:一只展翅的凤凰,凤尾拖出三道火焰,火焰末端缠绕成某种古老的咒文。图案画得很精细,每一根羽毛的走向都清晰可辨,显然是花了大力气。

图案周围,摆着九盏铜灯,灯还没有点亮,灯盏里灌满了特制的油,油是暗红色的,在渐亮的天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

更远处,靠南侧塔基的位置,堆着几十个木箱,箱子用油布盖着,油布下露出黑色的粉末——是火药,至少五千斤,足够把整座岛炸上天。

阿青的手指在腰间的连弩上轻轻摩挲,弩身冰凉,弩弦绷得很紧,随时可以击发。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像不存在,可心跳很快,快得像擂鼓——不是恐惧,是兴奋,是那种即将揭开最后谜底、即将终结一切阴谋的兴奋。

他身后,草丛深处,还伏着二十名锦鳞卫。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迷彩服,脸上涂着油彩,手里握着特制的兵器——有连弩,有短刀,有淬毒的飞镖,还有几个背着特制的药囊,囊里装着能迅速中和火药的药粉。

他们在等。

等子时潜入时埋下的暗号被触发,等岛上那些白莲守卫换防时出现空隙,等那个穿着紫衣的女子现身。

可一直等到天色渐亮,等到远处钱塘江口传来隐约的炮声和号角声,等到晨雾开始散去,岛上依旧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对劲。

阿青的眉头微微蹙起。根据情报,萧淑妃应该在天亮前登岛,开始准备“登基大典”的仪式。可现在已经卯时了,岛上除了那些静默的石塔、铜灯、火药箱,什么都没有。

难道情报有误?难道萧淑妃已经提前登岛,藏在某个他们没发现的密室里?难道……这是个陷阱?

他的手指收紧了,指甲陷进掌心,刺痛让他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南侧塔基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石头摩擦的声音。

声音很小,小得几乎听不见,可阿青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了。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草丛里,两名锦鳞卫悄无声息地滑出去,像两条蛇,贴着地面,向南侧塔基的方向移动。他们的动作极轻,轻得像风拂过草叶,连草尖的露珠都没有震落。

阿青依旧伏在原地,眼睛紧盯着那片空地,紧盯着那些铜灯和火药箱,紧盯着南侧塔基的方向。

他的呼吸更轻了,轻得像随时会断掉。

远处,钱塘江口的炮声越来越密集,像一场盛大的、血腥的葬礼,正在黎明时分缓缓拉开帷幕。

而这座岛,这片潭,这三座沉默的石塔,也在晨光渐亮的天色里,等待着某个时刻的降临。

等待着潮水涨到最高处,等待着月亮升到中天,等待着那个穿着紫衣的女子,从暗处走出来,走进那片用白灰画出的凤凰图案里,走进那场她精心策划了二十年的、注定要以血收场的“登基大典”。

阿青的手指,按在了连弩的扳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