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击碎(2/2)

她抬起头,看向阿青:“今夜,夜探南洋商号。你带一队人,从后院潜入。重点查地下室、夹墙、密室...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是。”

阿青领命退下。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西湖隐约的浪涛声。

苏绣棠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五月午时的阳光很烈,照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蒸腾起湿润的水汽。石榴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红得像火,在绿树掩映中格外刺目。

她想起谢知遥苏醒时的那声“绣棠”,想起他描述那面三色旗时的专注眼神,想起他虚弱却坚定的语气。想起这两日守在他病榻前,看着他高烧不退、呼吸困难时,心里那片空茫的、无声的海啸。

而现在,海啸虽然暂时平息,可暗涌还在。

那些藏在三色旗下的秘密,那些汇往海外的巨额白银,那些与朝中官员的隐秘往来,那个“意外”身亡的儿子...所有这些线索,像一张无形的网,在杭州城繁华的表象下悄然展开,等待着某个时机,将一切吞噬。

她的手按在窗棂上,木料被阳光晒得微烫,触感真实而坚硬。

子时三刻,杭州城已经沉入深眠。

南洋商号的后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巡夜的梆子声。月光很淡,被薄云遮着,只在云隙间漏下几缕惨白的光,照在青石板地上,像洒了一地碎银。

阿青带着六名精锐护卫,像一群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后院围墙。他们的夜行衣浸过特制药汁,在月光下几乎不反光,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轻得像落叶飘地。

后院正房的门锁着,是铜锁。阿青用特制的工具拨开锁舌,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缝。几人闪身而入,门在身后重新关上。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从窗纸透进来的、极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靠墙是一排博古架,架上摆着瓷器、玉器、珊瑚摆件...都是值钱的东西,可阿青看都没看,径直走到西墙的书架前。

书架是紫檀木的,很高,几乎顶到天花板。架上摆满了书,四书五经、史籍杂记、地方志...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书生的书房。可阿青的手在书架侧面摸索,指尖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木雕花纹,用力按下去——

咔。

一声极轻的机括转动声。书架向右侧滑开,露出后面一道向下的石阶。

石阶很陡,两侧墙壁湿滑,长着滑腻的苔藓。有冷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泥土的腥味和一种奇异的、金属锈蚀的气味。阿青点燃特制的火折子,火光很小,只照亮前方三尺之地,可足够了。

他率先走下石阶,护卫们紧随其后。

石阶很长,走了约莫三十级才到底。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长宽都超过十丈,高约两丈,四壁和穹顶都用青砖砌成,砖缝里渗着水珠,在火光下像无数只眼睛在流泪。

空间里堆满了东西。

左侧是木箱,整整齐齐码了十几排,箱盖都开着,里面装的是——兵器。不是寻常的刀剑,是海外样式的火铳,精铁铸造的枪管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是特制的弓弩,弩臂上刻着古怪的花纹;是成捆的箭矢,箭簇淬着幽蓝的毒;还有几十桶火药,桶身上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的是海外文字。

右侧是账簿,不是表面上那种干干净净的假账,是真正的、记录着所有隐秘往来的真账。一册册堆得像小山,有些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最上面几册墨迹还新,阿青随手翻开一页,上面记录着:“丙辰年腊月,收红毛船‘秘火’五百斤,价银八千两。转售泉州分号,获利三成。”

而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海图桌。

桌面上摊着一张特制的海图,不是寻常的航海图,而是标注着大永沿海所有港口、驻军、炮台、水文情况的军事地图。图上用朱笔画了十几个圈,每个圈旁都写着小字注释——杭州湾、泉州港、广州港、登州港...都是重要的海防要地。

更让人心惊的是,海图旁还摊着几封信。信纸是特制的桑皮纸,上面的字迹阿青认得——与之前从莲花巷密室、从睿亲王旗舰上缴获的密信,如出一辙。

他拿起最上面一封,借着火光快速浏览。信是用暗语写的,可破译起来不难——指示沿海各处的白莲成员,在“月圆之夜”同时发动骚乱,制造混乱,配合“新主”的“大计”。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符号:一只展翅的凤凰,凤尾拖出三道火焰。

“凤主...”阿青低声念出这两个字,手心里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地下空间入口处传来轰隆巨响——石门被关上了。

几乎同时,四周墙壁上的油灯突然同时点亮,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刺眼的光让阿青等人有一瞬的目眩,等视力恢复,他们看见——

沈文渊站在石阶入口处,身后跟着十几名护卫。

他已经换下了白天的锦缎长衫,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劲装,布料紧身,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脸上没有了白天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平静。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身细长,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正是睿亲王旗舰上那种淬了剧毒的剑。

“等你们很久了。”他的声音很平,没有起伏,“钦差大人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查到了这里。”

阿青的手按上了刀柄:“沈文渊,你可知私藏军械、勾结叛党,是什么罪?”

“罪?”沈文渊笑了,笑声嘶哑难听,“成王败寇,何罪之有?睿亲王殿下准备了四十年,我们这些人,跟着他准备了四十年。如今殿下虽死,可‘凤主’还在,‘大计’还在。你们以为赢了一场海战,就赢了全部?”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狂热:“‘凤主’永生!新主即将降临!这大永的江山,迟早要改姓!”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护卫已经扑了上来。

地下空间顿时陷入混战。

对方人数占优,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阿青这边虽然都是精锐,可空间狭窄,施展不开,很快就有两人受伤倒地。刀剑相交的锐响,兵刃入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呻吟...这些声音在封闭的地下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阿青且战且退,护着那几个受伤的同伴,试图退向石阶出口。可沈文渊堵在那里,长剑如毒蛇吐信,招招致命。

就在这时,石阶上方传来更大的轰响——是石门被从外面炸开的声音。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烟尘里冲进来一队人。为首的正是苏绣棠,她身后跟着周承和二十余名水师精锐。

沈文渊脸色大变,显然没料到对方来得这么快。他厉声嘶吼:“拦住他们!”

混战更加激烈。

苏绣棠没有参战,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地下空间——那些兵器,那些账簿,那张海图,那几封信...每一样都是铁证。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冷得像深冬的冰。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水师精锐人数占优,而且训练有素,很快将沈文渊的护卫一一制服。沈文渊本人也被周承和阿青联手制住,长剑脱手,被按倒在地。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苏绣棠,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没用的...你们抓了我,也没用...‘凤主’已经在路上了...月圆之夜...月圆之夜...”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他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囊。

毒发作得极快,他的脸色瞬间变成青紫色,嘴角溢出黑血,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眼睛还睁着,望着地下空间低矮的穹顶,瞳孔里最后映着那些跳动的灯火,和灯火下那些冰冷的兵器。

周承探了探他的鼻息,对苏绣棠摇头:“死了。”

苏绣棠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海图桌前,拿起那封画着凤凰的信。信纸在指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愤怒——一种被层层阴谋、被无数牺牲、被这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激起的、沉甸甸的愤怒。

凤主。新主。月圆之夜。

这些词在她脑海里盘旋,与之前所有的线索串联——李文昌的供词,睿亲王的疯狂,海外的火药,城西的毒,三色旗,南洋商号,还有这满室的兵器与密信。

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隐秘、更危险的阴谋。

而这个阴谋的幕后主使,那个所谓的“凤主”,还在暗处,还在活动,还在等待着某个时机,将这片刚刚从血与火中挣扎出来的土地,再次拖入深渊。

地下空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灯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受伤者压抑的呻吟声。血腥味弥漫开来,混着金属锈蚀的气味,混着泥土的腥味,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的气息。

阿青走到苏绣棠身边,低声问:“大人,这些证物...”

“全部运回行辕。”苏绣棠的声音很稳,稳得像磐石,“一件都不能少。还有,清查商号所有人员,所有往来账目,所有仓库货物...挖地三尺,也要把这条线上的所有人,都揪出来。”

“是。”

众人开始搬运证物。兵器、账簿、海图、密信...一件件被小心装箱,贴上封条,抬出地下空间。灯火在搬运中摇晃,将人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扭曲变形,像一群忙碌的鬼魅。

苏绣棠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地下密室,看了一眼沈文渊倒在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那些冰冷的、泛着幽光的兵器。

然后转身,走上石阶。

石阶很长,一级一级向上,像从地狱爬回人间。出口处,夜风吹进来,带着五月深夜的凉意,也带着远处杭州城沉睡的、安稳的呼吸声。

可她知道,这安稳之下,暗涌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