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庄园(2/2)
这是她在莲花巷密室暗道里发现的结构——这种地下建筑往往有多条暗道,彼此相通,以备不时之需。
她侧身挤入缝隙。里面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高不过五尺,宽仅容一人,只能弯腰前行。甬道里没有灯,一片漆黑,她只能靠手摸索着墙壁前进。墙壁湿滑,长满了滑腻的苔藓,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土路,有些地方还有积水,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前方出现微光。
那是一道铁栅栏,栅栏后是一间囚室。囚室很小,长宽不过一丈,四壁都是青砖,没有窗户,只在墙角有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孔。囚室里点着一盏油灯,灯焰如豆,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灯下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破烂的官服,深绯色的布料已脏得看不出本色,胸前绣着的云雁补子被撕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线头松散,像受伤鸟儿的残羽。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脸上布满污垢,可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依然清亮,清亮得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手脚都戴着镣铐,铁链另一端锁在墙上的铁环里。镣铐磨破了手腕脚踝的皮肤,露出下面红肿溃烂的皮肉,有些地方已经结痂,痂又被磨破,渗出暗红色的血水。
苏绣棠的呼吸滞了一瞬。
虽然面容憔悴,可她还是认出来了——这是江南巡察使陆文渊,永昌十三年奉旨南下,之后就下落不明,朝中只当他遇害了,没想到竟被囚在此处。
她轻轻敲了敲铁栅栏。
陆文渊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喉咙显然已经嘶哑了。
苏绣棠从怀中取出一把特制的锉刀,开始锯铁栅栏的锁链。锉刀是精钢打造,锯在铁链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寂静的甬道里格外响亮。
“谁在那里!”
甬道另一头传来厉喝,脚步声迅速逼近。
苏绣棠手下更快,铁链终于被锯断。她推开铁栅栏,冲进囚室,扶起陆文渊:“陆大人,能走吗?”
陆文渊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可脚镣限制了他的行动,每一步都踉跄。苏绣棠用锉刀锯断脚镣,扶着他向甬道深处退去。
就在这时,囚室外的甬道里涌进来七八个白袍人。他们手持兵刃,刀刃在油灯光下泛着寒光。为首的一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癯的脸——正是那日在莲花巷密室见过的老者,白莲组织的“先生”。
“好本事。”老者看着苏绣棠,声音嘶哑,“竟能找到这里。”
苏绣棠将陆文渊护在身后,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剑身很窄,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毒。
“李文昌。”她叫出老者的名字——那是前任礼部侍郎的名字,三年前“致仕归乡”,没想到竟在此处,“你可知谋逆是什么罪?”
李文昌笑了,笑声嘶哑难听:“成王败寇,何罪之有?倒是你,苏家的丫头,三番五次坏我大事。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他挥手,身后的白袍人一拥而上。
甬道狭窄,一次只能容两三人并排,这反而给了苏绣棠机会。她短剑疾刺,剑法刁钻狠辣,专攻要害。第一个冲上来的白袍人咽喉中剑,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青砖墙壁上,迅速凝成暗红色的斑块。第二个被刺中胸口,第三个被划开腹部...
但白袍人太多了,而且个个悍不畏死。苏绣棠护着陆文渊,边战边退,身上已多了几道伤口,夜行衣被划破,血渗出来,染红了布料。
退到甬道拐角时,前方忽然传来轰隆巨响——那是石门关闭的声音。退路被封死了。
李文昌缓步上前,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剑身细长,剑脊上刻着莲花纹,在灯光下流转着诡异的红光。
“束手就擒吧。”他声音平淡,“我给你个痛快。”
苏绣棠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短剑横在胸前。陆文渊在她身后喘息着,嘶哑的声音挤出几个字:“别管我...你先走...”
就在这时,甬道另一头传来更剧烈的轰响。
不是石门关闭,是石门被炸开。碎石飞溅,烟尘弥漫,烟尘里冲出数道身影——是谢知遥和阿青,他们带着十余名精锐护卫,个个手持强弩,弩箭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放!”
谢知遥一声令下,弩箭齐发。狭窄的甬道里,白袍人无处可避,瞬间倒下大半。李文昌挥剑格开几支弩箭,可更多的弩箭射来,他不得不向后退去。
阿青冲上前,一刀劈向李文昌。李文昌举剑相迎,刀剑相交,火花四溅。两人在狭窄的甬道里战成一团,刀光剑影,招招致命。
谢知遥冲到苏绣棠身边,看到她身上的伤口,眼神一沉:“伤得重吗?”
“皮外伤。”苏绣棠摇头,扶起陆文渊,“先出去。”
护卫们掩护着三人向炸开的出口退去。甬道另一头,更多的白袍人涌进来,可狭窄的地形限制了他们的兵力优势,被护卫们的强弩死死压制。
退到出口时,外面已是火光冲天。
庄园地上部分已被谢知遥带来的军队控制,士兵们手持火把,将整个庄园照得亮如白昼。负隅顽抗的白袍人被一一制服,反抗激烈的就地格杀,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面,在火光下暗红发黑。
李文昌在阿青的猛攻下节节败退,退到石阶处时,忽然掷出一枚烟弹。烟弹炸开,浓烟弥漫,等烟雾散尽,他已不见了踪影——石阶旁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又开了一道暗门。
阿青想追,被谢知遥拦住:“穷寇莫追,先救陆大人要紧。”
陆文渊被扶到院中石凳上坐下,云织立刻上前为他诊治。他的伤势很重,除了外伤,还有长期囚禁导致的营养不良和内脏损伤,需要长时间调理才能恢复。
“李...李文昌...”陆文渊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背后...还有人...是宫里...”
话没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苏绣棠和谢知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时,一名护卫从地下密室搜出一叠文书,双手呈上。谢知遥接过翻看,越看脸色越沉。那是白莲组织的兵变计划,详细到了每一步——端午日,龙舟赛,趁全城百姓聚集西湖时,里应外合,先控制杭州府衙和城门,再封锁运河,切断朝廷援军...
计划书最后附着一份名单,列着参与兵变的官员、将领、商贾的名字,足有上百人。而在名单最上方,用朱笔画了一个圈,圈里写着一个代号:
“紫宸”。
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月光渐渐淡去,晨光从山峦背后透出,将天边染成淡淡的橘红色。庄园里的火光在晨曦里显得黯淡,血腥气被晨风吹散,混入山林间清新的草木气息里,渐渐淡去。
可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斗争远未结束。李文昌逃脱了,“紫宸”是谁还不知道,端午兵变计划虽然被获,但白莲组织的主力尚在。
苏绣棠站在院中,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她脸上,也照在她手中那份染血的名单上。朱笔圈出的“紫宸”二字在晨光里红得刺目,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远处西湖上,传来第一声船工的号子,悠长而苍凉,在晨风里飘荡,飘过山林,飘过庄园,飘向那座即将在端午日迎来一场风暴的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