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攻心(2/2)

是用一颗颗头颅垒起来的金字塔!每一颗都被冻得硬邦邦,皮肤泛着青白色,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有的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在寒风里呼喊;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勾勾地望着城墙;还有的舌头伸在外头,冻成了紫黑色。雪花落在上面,积了薄薄一层,更添了几分诡异。

“呕——”王石头弯下腰,吐了一地酸水,酸水落在雪地上,很快就冻成了冰。紧接着,城墙上响起一片干呕声,有人扶着墙垛,脸白得像雪,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刘小柱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积雪里,赶紧抓住旁边的箭楼柱子,柱子上的冰碴硌得手心生疼。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不由自主地往上移,直到看清那金字塔的顶端——那里有颗头颅特别大,眼眶是空的,黑洞洞的,像两个冰窟窿,嘴里塞着块黄布,被风吹得轻轻晃。

明明没有眼睛,刘小柱却觉得它在盯着自己,那目光比这寒风还要冷。

“是之前出征平安县,剿灭黄巾军的张都尉……”老兵的声音在发抖,牙齿打着颤,刘小柱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他们把张都尉……和那些出征的郡兵,做成了京观……”

京观。刘小柱想起村里老人说过的故事,古时候打了胜仗,会把敌人的尸首堆起来,炫耀战功。他以前只当是吓唬小孩的话,没想到在这大雪天里,真能看见这般景象。

城墙上彻底乱了。有人瘫在雪地里哭,哭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有人指着城下骂,骂声里带着哭腔;还有几个扔下长矛,就要往城下跑,脚下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

刘小柱感觉裤裆里更凉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尿了裤子,尿液顺着裤腿流下来,在雪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很快又冻成了冰。

“都给我住口!”

一声暴喝从阶梯那边传来,像块石头砸进雪堆,瞬间压过了所有声音。刘小柱抬头,看见个身披铁甲的大汉正往上走,铁甲上落满了雪,每走一步,甲片碰撞的声音都像敲在冰面上,清脆又刺耳。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督战兵,个个面无表情,手里的刀明晃晃的,映着雪光格外吓人。

那人走到城墙边,脸上一道伤疤从额头斜到下巴,在雪光下像条扭曲的蛇,看着格外吓人。刘小柱认得他,是督战队长官吴蒙。

吴蒙望着那座头颅金字塔,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在看一堆冻硬的柴火。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指节白得像雪。

“就这?”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脸上:“就这点东西,把你们吓成这样?还没开打就尿裤子,等会儿黄巾贼上来,是不是要跪着喊爹?”

没人敢说话。士兵们都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的积雪,刘小柱感觉脸上烧得厉害,和身上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尿湿的裤子贴在腿上,又冷又臊,像裹了块冰。

“啪!”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格外响,在寂静的雪地里传得很远。吴蒙手里的马鞭抽在那几个要逃跑的新兵背上,一道血痕立刻渗了出来,在他们冻得僵硬的衣服上格外显眼。

“捡起来!”他吼道:“兵器都握不住,不如现在跳下去,给那京观添块料,冻成冰坨子倒省事!”

新兵们连滚带爬地捡起长矛,站得笔直,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却在脸颊上冻成了冰痕。

“赵老栓!”吴蒙喊道。

刀疤老兵赶紧出列,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冻住了:“在!”

“去城门楼,把那些黄巾贼的首级搬来,挂旗杆上。”吴蒙的嘴角勾出个冷笑,在这雪天里像块冰:“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软蛋,谁才冻得握不住刀!”

赵老栓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被吴蒙一眼瞪了回去。他赶紧招呼几个老兵,匆匆下了城墙——刘小柱知道,城门楼里哪有什么黄巾贼的首级,不过是些前些天抓的流民,如今怕是要被砍了充数,在这大雪天里,倒也冻得快。

风雪还在刮,带着血腥味和尿臊味,混在一起,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刘小柱望着那座头颅金字塔,又看了看身边脸色惨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同伴,突然觉得这城墙,好像也跟脚下的积雪一样,看着厚实,实则一踩就塌。

城下,副将站在李炎身边,雪花落在他的黄巾上,很快积了一层,他望着城墙上慌乱的人影,低声道:“渠帅,这是攻心!”

“城墙上大半都是强征的新兵。”李炎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天冷,人就容易慌。让他们看见,曾经那些令他们仰望的郡兵冻,都败在了我们手里,握着刀的手,自然会抖得更厉害,最大可能的减少我军伤亡。”

阳光又被云层遮住,天地间重新变得灰蒙蒙的。刘小柱的长矛在手里晃了晃,矛尖上的雪反射着微弱的光,他突然很想回家——哪怕家里只有一间漏风的土屋,至少有口热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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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血色残阳笼罩四野,连冷风里都带着铁锈的味道。

三千头裹黄巾的义军如潮水涌向城墙。他们大多是被苛税夺去田地的农人,常年劳作压弯了他们的脊背,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中的锄头还沾着泥土,草叉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削尖的木棍甚至比不过一根像样的长矛。可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比夕阳更灼人。

“放箭!”

城墙上响起炸雷般的号令。箭矢破空而下,冲在最前的黄巾军如麦浪般倒下。后面的人踩过温热的尸体,继续向前。几架云梯终于搭上城墙,第一个攀上云梯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他咬着一把柴刀,左手刚触到垛口,就被滚木砸中头颅——像熟透的瓜果般碎裂。

李炎站在中军高台上,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他看着那些农人前仆后继,看着他们在滚木礌石间化作肉泥,看着鲜血沿着城墙砖缝流淌成溪。

“第二队。”他的声音像淬火的铁:“用冲车。”

五百精锐应声而出。这些被世道逼成山贼的汉子,这些被克扣军饷的逃兵,推着三辆包铁冲车缓缓向前。车轮碾过堆积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火油!”城头传来惊恐的呼喊。

滚烫的黑油倾泻而下,火箭随即点燃地狱之火。两辆冲车瞬间变成焚尸炉,焦臭味随风弥漫三里。侥幸躲过的第三辆冲车继续前进,推车的汉子们嘶吼着,把所有的恨与绝望都灌入这一撞——

“轰!”

城门剧烈震颤,木屑如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