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基建延年(1/2)
紫禁城的重重宫阙在暮春的暖阳下闪烁着琉璃瓦特有的金光,然而西苑精舍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清冷与压抑。龙涎香与丹药的奇异气味交织,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仿佛一层无形的薄纱,将外界生机勃勃的世界隔绝开来。
嘉靖皇帝朱厚熜,身着道袍,并未戴冠,稀疏的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他盘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是一座造型古拙的紫铜丹炉,炉底火焰吞吐不定,映照着他愈发清瘦而焦灼的面容。他的目光时而投向丹炉,仿佛能穿透铜壁,窥见其中正在孕育的“金丹”;时而飘向窗外,眼神中却是一片虚无,深藏着对时光流逝和生命终点的巨大恐惧。
徐小满垂手肃立在下首,屏息凝神。他刚刚详细禀报了由他主持的“军工革新”项目的巨大成效——新式高炉炼出的钢铁,其强度与韧性远超工部旧法所产,已开始用于加固边关要塞;仿制并结合西洋技术改良的火铳与火炮,射程与精准度皆有显着提升,京营精锐小规模换装后,操练效果惊人。
皇帝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枯瘦的指节微微凸起。
待小满奏毕,精舍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丹炉内火焰的细微噼啪声。良久,嘉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长期炼丹服药所致的沙哑,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徐卿,”他唤道,目光终于从丹炉移开,落在小满身上,“你献上的钢铁,坚逾精金;督造的火器,威胜夷狄。此皆强国之利器,朕心甚慰。朕问你——”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
“若以此强兵富国,使大明江山永固…可否增朕之阳寿否?”
问题来得突兀,却又完全在情理之中。小满心中微微一叹,果然,皇帝心心念念的,终究还是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他抬眼,迅速而谨慎地观察着眼前的君王。龙袍宽大,更显其形销骨立;那双向来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竟像孩童寻求保证般,流露出罕见的脆弱与渴望。丹炉旁散落的朱砂残渣和几张写满祈禳符咒的黄纸,无声地诉说着这位万乘之尊每日的执念。
小满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简单的否定或空洞的劝谏都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招致雷霆之怒。他需要一种能让这位聪明又固执的皇帝真正听进去的方式。
“陛下,”他斟酌着词句,声音沉稳而清晰,“臣有一喻,或有不敬,然发自肺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嘉靖的目光紧锁着他,念珠停止了捻动。
“臣窃以为,人体如同一国,经脉窍穴,便似国之道路江河。若道路通畅,漕运无阻,则物资流转,气血充盈,百病自然难侵。反之,若道路阻塞,河道淤塞,纵有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堆积于库,亦无法输送至急需之地,终成无用之物,国势亦会衰颓。人体亦然,经脉不通,药石之力难达病灶,纵有仙丹,何益之有?”
他稍稍抬头,目光清明而恳切:“故而,臣以为,于国而言,修路架桥、疏通漕运、兴修水利,使物畅其流,民丰物阜,根基稳固,方为延年益寿之根本。于陛下圣体而言,或亦是此理。”
嘉靖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失望,甚至有一丝愠怒:“徐卿,你今日也要学那些朝堂上的腐儒,对朕说些修身养性、德政庇佑的陈词滥调吗?朕问的是长生之道!”
“陛下息怒,臣所言,非为虚言道德,实为经世致用之策。”小满从容不迫,从袖中取出一卷精心绘制的图纸,双手呈上,“臣之浅见,皆基于实事数据。恳请陛下御览此图。”
冯保上前接过图纸,在嘉靖面前缓缓展开。这是一幅极为详尽的《京畿地区山河路桥形势图》,上面不仅精确绘制了山川河流,更用不同颜色的细笔,密密麻麻标注了现有的官道、驿路、民间小路、漕运河段、主要桥梁以及亟待打通的关节点。
“此乃臣近三年来,带人实地勘察、汇集各方档案所得。”小满上前一步,手指点在地图上,“陛下请看,若按此规划,拓宽修整京城至蓟州、宣府官道,则边关军情传递、粮草调运,至少可节省两至三日;若在此处,黄河水流湍急之处,以新法钢铁建造一座坚固大桥,则商旅北上,无需再绕行百余里险峻山路,一年可节省车马损耗、人力成本无以计数;若再疏浚大运河临清段淤塞之处,则南粮北调效率,预计可提升三成以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勾勒出一幅四通八达、血脉通畅的宏伟蓝图。嘉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手指移动,原本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一丝兴趣。
小满话锋一转,语气沉痛了几分:“陛下可知,去岁东南水患,朝廷赈灾粮草为何迟迟未能到位,致使灾情扩大,饿殍遍野?非户部无粮,非陛下不仁,实因道路被洪水冲毁,河道阻塞,车队人马寸步难行!若当时已有此坚固路网,何至于此?”
嘉靖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蒲团边缘:“天灾无常,非人力所能尽抗。此乃天数。”
“然则,若有坚固堤坝,洪水未必成灾;若有畅通官道,纵有灾情,救援亦可速达!”小满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陛下,一条坚实平坦的官道,关键时刻,胜似千粒金丹;一座飞跨天堑的桥梁,堪比万道护国符咒!此非臣之虚言,皆有数据为证。”
他旋即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文书,展开念道:“臣统计过,自前年遵化至山海关段驿道按新标准修通后,军情传递速度比以往快了两日半。去岁秋,鞑靼小股骑兵犯边,正因军情得以迅速传递至京师与蓟镇,援军及时赶到,我方损失较往年类似情况减少了近七成。这节省下的兵力、粮草,这得以保全的将士性命与边关安宁,难道不算是为陛下延寿,为大明续命?”
丹炉中的火焰忽明忽暗,映得嘉靖皇帝的脸庞阴晴不定。他沉默地凝视着地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它们仿佛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变成了输送国家生命活力的血管。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问道,像是在问小满,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徐卿,你方才屡次提及‘基建’…此乃何意?是工部新的司衙名称?”
小满一怔,方才情急之下,竟将前世熟稔的现代词汇脱口而出。他迅速反应,解释道:“陛下恕罪。此乃臣私下用以总称‘基础建设’之简称,意指关乎国计民生之根本工程,如道路、桥梁、水利、城防等。此乃强国之基石,如同人体之筋骨血脉。筋骨强健,血脉通畅,国家自然精力充沛,元气旺盛,外邪难侵。”
他再次向前一步,言辞愈加恳切:“陛下求长生,乃眷恋社稷万民。然可知京师去岁寒冬,为何冻毙者多达三百余众?其中大半,非因无柴无碳,实因城外薪炭因道路泥泞难行,运输不便,致使城内炭价腾贵,贫苦百姓无力购取!若道路常年通畅坚固,运输便捷,柴炭供应充足,价可减三成,则去岁寒冬,至少可少死百人。陛下,这一百条性命得以存续,难道不是陛下的无上功德,难道不胜过服食任何金丹吗?”
嘉靖皇帝默然良久,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摩挲,仿佛能感受到那一条条道路所带来的力量与温度。忽然,他站起身来,道袍宽大的衣袖随之垂下。
“摆驾!朕要去西苑校场亲眼看看!”皇帝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决断。
西苑校场上,早已接到谕旨的小满已命人做好了准备。场中景象奇特,一边是皇帝惯常带来的丹炉、鼎器、法台,香烟缭绕,充满神秘氛围;另一边则整齐陈列着新式钢材的样品、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火铳火炮、以及一筐筐灰扑扑却异常坚固的水泥块。文武官员们分列两侧,皆屏息凝神,严世蕃也位列其中,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陛下请看。”小满亲自指挥工匠演示。新式钢材被重锤猛击,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声响,却只留下浅痕,韧性极佳;新式火枪连续射击,远处靶标应声而破,其射速与精准度引来武将们的阵阵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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