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提刑官初临(1/2)

信州通往临安的官道上,两骑快马踏碎秋日清晨的薄霜,疾驰如风。

当先一骑,是名公差,背负加急文书,神色肃穆。紧随其后的男子,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肤色是因常年奔波而呈现的微黝。他双眉如刀,眼神锐利如隼,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迷障。身上并未穿着官服,仅是一袭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藏青斗篷,抵御着凛冽的寒风。他控缰的姿态稳健有力,整个人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沉静,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锋芒。

他,正是名动江南的提点刑狱司——宋慈,宋惠父。

八百里加急文书送达信州时,他刚勘验完一桩乡间疑案。老友李生字里行间透出的焦灼与沉痛,让他没有丝毫耽搁,将手头公务简单交割,便带着一名贴身护卫,星夜兼程,直奔临安。

越是接近这座南宋都城,秋色愈浓。远山层林尽染,近郊稻田已收割完毕,留下整齐的稻茬,天地间透着一股繁华落尽的萧索。宋慈却无心欣赏这沿途景致,他的脑海中,反复思量着李生信中的寥寥数语——“书院学子横死,现场诡秘,府衙束手,人心惶惶,清誉危殆,唯兄可解此厄。”

能让一向持重、爱惜羽毛的李生说出如此重话,甚至不惜与地方知府龃龉,此案定然非同小可。书院,本是清静之地,育才之所,竟成了凶案现场。死者是何人?因何而死?凶手又是何人,竟敢在斯文之地行此凶顽之事?

无数疑问在他心中盘旋,催促着他不断策马扬鞭。

抵达临安城时,已是午后。穿过熙攘喧闹的街市,绕过碧波荡漾的西子湖,宋慈二人径直来到了位于城西凤凰山麓的临安书院。

书院门前,早已不复平日的宁静。虽无闲杂人等围观,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守门的院役神色警惕,见到风尘仆仆的宋慈,验看过官凭文书后,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引路。

“宋提刑,祭酒大人已在‘明伦堂’等候多时了。”

步入书院,宋慈刻意放缓了脚步,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木之间,飞檐斗拱,彰显着百年学府的底蕴与气度。回廊墙壁上,刻着先贤语录,墨迹犹新。然而,本该充盈着朗朗书声的庭院斋舍,此刻却异样地安静。偶尔有学子匆匆走过,也是低着头,步履急促,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与猜疑,彼此间的交谈也压得极低,如同惊弓之鸟。

一种沉闷的、被恐惧压抑的气氛,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座闻名遐迩的书院。

宋慈心中微沉。李生信中所言不虚,命案的发生,已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彻底打破了此地的平静,引发的涟漪正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明伦堂内,李生独自一人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凋零大半的秋菊,背影显得格外孤寂与沉重。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

“惠父!”李生抢步上前,一把抓住宋慈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你总算来了!”

短短数日不见,李生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鬓角似乎又添了几缕白发。往日那份儒雅从容的气度,已被深深的忧虑和疲惫取代。

宋慈反手握住老友冰凉的手,沉声道:“文渊兄,久等了。情况我已大致知晓,莫急,慢慢说。”他称呼的是李生的表字,以示亲近与安抚。

两人分宾主落座,仆役奉上热茶后便被屏退。明伦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凝重。

“惠父,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劳动你大驾。”李生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苦涩,“只是此事实在……童川那孩子,死得不明不白,知府衙门查了两日,竟想以‘暴病身亡’草草结案!这让我如何向书院上下交代?如何向童川那远在乡下的老父交代?又如何对得起这书院百年的清誉!”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你看看外面!学子们还有几个能安心读书的?先生们授课也心不在焉!再拖下去,谣言四起,人心离散,我这祭酒……愧对圣贤,愧对朝廷啊!”

宋慈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李生需要的不仅是破案,更是一个能稳定人心、重整秩序的定海神针。他待李生情绪稍平,才缓缓开口:“文渊兄,我既来了,必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告慰亡者,安定人心。现在,你将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于我,尤其是关于死者,以及案发之地。”

李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知情况细细道来:“死者童川,年十九,本地人士,家境贫寒,母亲早逝,父亲是乡间塾师,身体不佳。童川在书院中,功课尚可,性情……有些孤僻,不擅交际,因家境故,常替一些富家子弟抄写书籍,换取些许银钱度日。”

“他可与人结怨?”

“据我所知,似乎没有。他性子沉闷,甚至有些怯懦,不像是会主动招惹是非之人。”李生沉吟道,“不过……案发前一日,倒是有学子向我禀报,说曾见到他与同窗常坤在学堂外有过争执,似乎是为了什么……诗词对赌之事,当时还有人劝开了。但那常坤是本地富商之子,案发当晚据说已回家居住,似乎并无作案时机。”

“常坤……”宋慈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追问道,“现场情形如何?知府衙门的仵作如何说?”

“现场便是学堂。第一个发现的是学子施安,昨日清晨。”李生指向学堂方向,“据衙门的仵作说,死亡时间大约在前天晚上子时前后。体表无显着致命伤,口鼻无异常,亦无中毒迹象,初步推断可能是急病或……窒息。学堂门窗完好,内部闩着,并无外力闯入痕迹。”

“封闭的现场?”宋慈眉头微蹙,这确实增加了案件的诡秘性,“尸体可曾移动?现场可有被破坏?”

“发现后,我便立刻命人封锁,除了知府衙门的仵作和衙役,无人进去过。尸体……应是在原位。”李生答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只是,童川身上,似乎搜出了一纸文书,被衙役作为证物取走了,据说是与那常坤的对赌协议。”

宋慈点了点头,站起身:“文渊兄,带我去现场一看。”

“现在?”李生有些意外,“你一路奔波,不先歇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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