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盖棺定论,宋慈之思(2/2)
宋慈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不幸女子的形象,基于王一嫂的泣诉和屋中整洁的布置:勤恳、贤惠、坚贞。她日夜期盼丈夫归来,守着的不仅是一个家,更是一份承诺与情义。她枕下放剪,防的是外贼,却万万没想到,最终需要以死相抗的,竟是来自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与侮辱。
她那奋力一击,包含了多少惊恐、愤怒与绝望?而当灯光照亮丈夫死状的那一刻,她的世界又是如何轰然崩塌?清白得以证明,但证明的方式却如此惨烈,代价如此巨大。社会礼法、人言可畏、内心巨大的罪责感与幻灭感……顷刻间便将她彻底吞噬,唯有死,才能解脱。
这一场悲剧里,没有赢家。
任玉虎玩火自焚,死在自己愚蠢的猜忌之下,可悲,可鄙。
张初香刚烈殉节,证明了清白,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叹,可悲。
宋慈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火光跳动,映照着他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的疲惫。
他想起民间那些流传的关于“贞洁”的故事,想起村口那座巍峨的牌坊。这个世道,对女子贞洁的要求近乎严苛,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而任玉虎,便是被这种观念异化,同时又用这种观念作为利刃,刺向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此案,与其说是一桩谋杀案,不如说是一场由人性弱点、社会观念共同酿成的悲剧。它发生在小小的牌坊村,却又何尝不是这世间无数猜忌与误解、压迫与反抗的一个缩影?
律法可以裁定案件的性质,可以惩罚作奸犯科之徒,却难以根植于人心深处的那点疑窦,难以消除那无形中杀人的礼教枷锁。
他能做的,便是以证据和逻辑,还原真相,还枉死者一个公道,给生者一个明白。让张初香的刚烈不被污名,让任玉虎的荒唐无所遁形。
但这真相本身,却又是如此地令人感到悲凉与无力。
宋慈轻轻吁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吹得烛火一阵晃动。他重新提起笔,蘸饱了墨,在卷宗末尾,郑重地添上了自己的判词与签名。
笔锋落下,此案便正式了结。
他放下笔,将卷宗合起,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响。
夜更深了。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悠远而清晰地传来,一声,又一声,回荡在临安府沉沉的夜色里,仿佛在敲打着世道人心。
宋慈独坐烛下,良久未动。那跳跃的烛光,却再也化不开他眉间那抹因洞悉人性悲凉而凝结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