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各怀心思(1/2)
密信送出后,江陵郡王府的书房内。
远不如那封信上的字迹那般沉稳淡然的顾玹屏退了包括成锋在内的所有侍从,只留下名为雪团子的雪獒,独自一人留在偌大的书房里。
窗外月色清冷,室内烛火摇曳,将他颀长却显得有些寂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风微微晃动着。
他想要静坐片刻,却根本无法做到,焦躁不安地在檀木地板上来回踱步,昂贵的云纹锦靴不断踩踏着,发出咚咚闷响,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这副失态的模样,让趴在一边的雪团子忍不住歪头看着他。
大概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慌意乱,这只极通人性的獒犬站了起来,凑到顾玹身边蹭蹭他的腿,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派人将信送出去后,顾玹的大脑便不受控制地设想着无数种可能。
穆家阿姊她会是什么反应?看到那封信,会是惊讶,是恼怒,还是……会有一丝他所期待的欣喜?她那般聪明,定然能明白赏花宴的重要性,她会如何准备?能否应对自如?
而且,万一……万一她对于假成亲真结盟的提议又后悔了呢?一想到会这个可能性,顾玹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也随之顿住,双拳无意识地攥紧起来。
是啊,她是那般厌恶顾家人,对自己的心意也全然不知,纵然答应了合作,也还是保留着十二分的戒心的,若是她觉得风险太大,或是有了更好的复仇途径,临时反悔……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害怕她会与自己为敌,虽然他永远不会去伤害她,可是他万万不想她对自己流露出憎恶、厌弃的表情,不想他们永远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焦躁如同带了刺的荆棘般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令顾玹几乎要窒息。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是否太过急切?是否应该用更多时间来铺垫?那支骨笛送的是不是太早了?那不仅仅是一个信物,更是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沉重而柔软的部分。
思及此,顾玹生有薄茧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蹀躞带,那里原本常年挂着那支灰白骨笛的位置,此刻却空落落的。
那不仅仅是一支带有独特异域风情的乐器,更是他深藏心底的软肋与真情。
那是他英年早逝的母亲——来自遥远西域谟国的宁妃,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他还清晰地记得,正是母亲将带着奇异美感的异色眼眸遗传给了自己,一只宛如澄澈透亮的琉璃,一只宛如深沉幽邃的湖水,好似把日月都装入了双眼之中。
但,那般美丽的眼睛中,却总是盛着浓浓的忧郁。
他记得,母亲在临终前,仍旧美丽却早已失去神采的双眸中流露出了复杂的情感,她用那双曾经能歌善舞,那时却变得苍白消瘦的手,珍重地将冰凉的骨笛放入他稚嫩的掌心。
“小玄儿,”她优美的声音带着异域的口音,柔软却缥缈,带着一丝将油尽灯枯的疲惫,像从沙漠尽头吹来的风,“这是用谟国天空中最矫健的猎隼头骨制成的笛子,是我从谟国来到大承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重要信物。它会代替母亲,永远陪伴着你。以后……如果你遇到了心中真正重视、想要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也可以把它送给她……”
那时他年纪尚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话语中深藏的绝望与期许,只是懵懂地接过,握着这笛子冰凉又奇特,难过地问:“阿娘既然这么喜欢这支笛子,不如再多带在身上一些时日,等我遇到了那个人以后,阿娘再亲手把笛子送给她,好吗?”
母亲却只是摸了摸头他的头,便不再言语,任由他的眼泪簌簌落下,打湿了那枚冰冷的骨笛。
那支骨笛,是母亲在预感自己注定无法长久陪伴他后,所能给予他的最珍贵的祝福与牵挂。
这些年来,顾玹将这支骨笛一直贴身携带,仿佛母亲并未离去。
它见证了他的孤独、他的挣扎、他的隐忍。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摩挲着它冰凉的笛身,以为母亲所说的那个“值得赠送的人”永远不会出现——他身处阴谋漩涡,步步惊心,真心是何等奢侈又危险的东西?他早已习惯将真实情绪深埋,用冷漠和算计武装自己。
他甚至以为,这支代表着他仅存一点温软与真心的笛子,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送出去了,只会随着他一同埋入冰冷的坟墓,成为无人知晓的陪葬。
可偏偏,命运让他遇到了年少时的穆希——那个如同骄阳般明媚、又如同荆棘般锐利的穆氏嫡女。
倔强、聪慧、带着刺,像一朵鲜艳的荆棘花。
那时的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家世显赫,才华横溢,容貌昳丽,眉眼间总是飞扬着自信甚至些许跋扈的光彩。
而他,只是一个身份尴尬、备受冷眼、靠着自身惯于察言观色在宫中艰难求存的混血皇子。
他早在二人不为人知的初见之时,便将那个灿烂的身影刻在了心底。而那份悸动,又混合着难以启齿的自卑和遥不可及的渴望——他想变得更强,站得更高,高到足以配得上她,然后堂堂正正地将这支代表着他全部真心的笛子送到她面前,告诉她埋藏已久的心意。
他拼命地习文学武,在边关苦寒之地用命去搏军功,像一株挣扎在悬崖峭壁间的野草,疯狂地汲取一切能让自己强大的养分。
每一次成长,他都期待着能离她更近一点,每一次听闻她的消息,都既欣喜又煎熬。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足够强大,未来得及鼓起勇气送出那支笛子……巨变轰然降临。
穆氏覆灭,那个如同烈焰般绚烂的少女、那个辉煌庞大的家族,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
他听闻消息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不顾一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在那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面前,力量是何等渺小可笑。
穆家覆灭的最后一战,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希望能够赶到战场去拯救他,可他终究慢了一步,最后在火光中看到的,是她决绝地举起长剑,毫不犹豫地横向自己的脖颈!
鲜血迸溅的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也随之彻底崩塌、陷入永恒的黑暗。
那支紧紧攥在袖中的骨笛,冰凉得刺骨。
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努力、所有未曾说出口的爱慕,都随着她喷涌的鲜血,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绝望和焚心的怒火。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命运的残酷,更恨那些将她逼至绝境的魑魅魍魉!
从此,那支骨笛再未被他吹响,似乎要连同他心底最后一点温热,一同被埋葬,他变得更加冷厉乖僻,不近人情。
直到……她在兰城沐家“归来”,在命运的指引下,与他在街道上相逢,巧用才智取走了那枚玉佩,再次闯入他的视野,将他们的命运重新相连。
那一刻,他死寂的心湖被投入了巨石,泛起巨大的涟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小心翼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虽然身份变了,容貌也有些许变化,但是,只要是她,那便够了!
这一次,他要用尽所有手段,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让她受到伤害!
所以,他送出了那支骨笛,尽管她此刻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他已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真心双手奉上,哪怕是被她践踏。
“她会明白吗……”顾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手指深深陷入雪团子厚实的毛发中,一下下地抚摸着。
雪团子感受到主人情绪的低落,并未吠叫,只是用温热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背,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关切的意味。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顾玹低头看向已经对自己十分顺从和信任的獒犬,不由得一愣,旋即半是欣慰,半是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这般优柔寡断实在是有些不必要了。
“唉,我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我只要做好她的助力,帮她实现她的愿望就行了……”
指尖传来温暖而柔软的触感,稍微驱散了顾玹心头些许的紧张感,他揉着雪团子硕大的头颅,将额头抵在它毛茸茸的顶毛上,闭上眼,让自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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