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奶娘(2/2)

穆希定了定神,想起昨日顾玹抚摸它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缓缓伸出手,试图模仿他的动作,去触碰它的头顶,口中轻声安抚:“乖,别怕,我对你没有坏心……”

她的手还未落下,雪獒猛地一甩头,龇着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汪!汪汪!”

穆希心脏骤缩,但强忍着没有惊呼或后退,只是迅速收回了手。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依旧骂了顾玹千百遍。

她环视四周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丫鬟,沉声吩咐:“都看见了?谁也不许靠近它,更不许私自喂食,这很危险,听到了吗?”

“是、是,大小姐。”丫鬟们求之不得这种命令,战战兢兢地应下。

穆希最后看了一眼那仍在低吼咆哮、试图挣脱束缚的雪獒,不再试图安抚,果断转身离开,留下那猛犬在原地焦躁地打转、吠叫,将木桩扯得哐哐作响,却动摇不了分毫。

——这可是用水沉木打的桩子,纵是虎豹也拉不动!

穆希吩咐几个婆子照料好雪獒,快步走向厢房,将狂躁吠叫声甩在身后。

回到屋内的小厅中,刘嬷嬷一见她,便从座位上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差点都把这个东西给忘了,这是殿下让老身带给大小姐的,说是给雪獒准备的特质肉干,是用雪域特产的香料熬制出来的,每日喂食时掺些进去,能令它对大小姐亲近些。”

穆希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匣面雕刻的松柏纹后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心道那煞星还挺细腻,装狗食的匣子也这样精美,真不像个在沙场上拼杀的人……唔,像他这种天潢贵胄,大概也确实不用亲上战场,在军中喝喝酒,看看歌舞,什么也不做,都能捞到一份功劳。

“多谢殿下厚赐。”穆希福了福身,将匣子交到小桃手里,让她收好,“还请嬷嬷转告殿下,臣女定当尽心驯养。”

“这是自然。”刘嬷嬷含笑点头,目光从半开的窗户中透出去,温和地扫过院中陈设,“说来,大小姐这院子收拾得真雅致,老身年轻时也爱侍弄花草,对此略懂一二,嗯,看这几盆兰草养得极好。”

小桃闻言眼睛一亮,马上夸赞道:“嬷嬷也懂花草?这几盆都是小姐亲自打理的!”

“哦?”刘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那老身改日可得向大小姐讨教了。”

穆希谦逊道:“嬷嬷谬赞,我这几株花草,不过是在柳夫子的教导下亦步亦趋侍弄出来的,那位夫子是兰城第一才女,我只从她身上学了些皮毛,有幸入得嬷嬷法眼,实在受宠若惊。”

刘嬷嬷笑意更深:“大小姐真是这个年纪难得的谦逊。”

穆希道:“哪里哪里,小女说的都是实话。说来,为何昨夜接风宴上不见嬷嬷?”

按理来说,刘嬷嬷既是顾玹的乳娘,必能分到一个尊贵的女眷席位。

刘嬷嬷笑笑,对这个话题轻轻带过:“老身年纪大了,不喜喧闹,故而昨夜未至府上,在驿馆做了会儿针线活后,便早早睡下了。”

说着,刘嬷嬷从袖中又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包袱:“呵呵,年纪大了的人觉浅,老身今儿也是早早地起来了,闲来无事,便又做了这些点心,大小姐若不嫌弃,就请收下当个零嘴吧。”

因为只是一些点心,穆希便接过了,包袱一打开,便飘出一阵清甜的桂花香。

她拈起一块嫩黄的桂花糕尝了尝,双眸顿时一亮:“嬷嬷的手艺真好,这味道让我想起……”

她突然顿住,发觉自己险些脱口说出“想起我祖母做的”,赶紧打住了话头——沐希的祖母,严太君可还活着呢!

刘嬷嬷却似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笑眯眯道:“大小姐喜欢就好。不瞒您说,老身在宫中伺候时,最拿手的就是这些点心。殿下小时候可爱吃老奴做的桂花糕了。”

那煞星,居然爱吃清香甜腻的桂花糕吗,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穆希微笑着附和,并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

接下来,刘嬷嬷又拉着穆希的手,慈爱地说了些“大小姐若有空可来老身借住的院子坐坐”、“老身别的不行,做些点心汤水还是拿手的”之类的家常话,这才起身告辞。

穆希亲自将刘嬷嬷送到院门口,看着那步伐稳健的背影消失后,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位刘嬷嬷给人的感觉很亲切,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怪怪的。

而另一边,刘嬷嬷不紧不慢地走在沐府的花园小径上,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她的绣鞋边沿,她却浑然不觉似的,富贵的圆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呵呵,怪不得顾玹那小子,天刚蒙蒙亮就火急火燎地派人到驿馆,非要她这个老骨头立刻动身,打着送狗的旗号来沐家走这一趟,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沐家大小姐,方才应对得体,眼神清亮,面对那凶猛的獒犬虽有些紧张,却并无寻常人的畏缩怯懦,言辞谦逊,骨子里却透着藏不住的灵气。

模样更是生得极好,虽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那份清雅如竹的气质,倒是比空有美貌的女子更难得。

不过出身倒是低了些……

刘嬷嬷微微蹙眉,但转念一想,以顾玹的才能,倒也不必倚仗妻族的势力才能为自己在朝中博得一席之地,更何况顾玹也不在乎这个,而且,这姑娘的胆色和才情,若能好好培养,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他的助力。

最重要的是……

刘嬷嬷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心头压了三年的一块大石仿佛终于松动。

这三年来,她眼看着顾玹因为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姑娘变得消沉、阴郁,终日活在回忆与自责里,甚至不惜远走边关,用刀光剑影来麻痹自己,叫她这个看着他从孩童长成的乳娘,心里不知有多疼。

如今,他似乎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虽然方式别扭得很——把自己的狗强行送去,逼着人家去驯,却又让她时不时过去看顾,这哪是追求姑娘,分明是小时候扯喜欢姑娘辫子的顽童行径!

但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个好兆头。

刘嬷嬷抬头看了看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长长吁出一口气,带着几分欣慰,几分释然。

殿下他,总算肯试着往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