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篮生树(2/2)

“它在模仿。”我突然明白过来,“它吸收了那些被埋的人,开始模仿人的样子,编织篮子就是模仿人用手做事。现在它在……模仿吃东西。”

话音刚落,树上的一个篮子突然晃动起来,篮口张开,掉出些碎骨头和头发。张老板突然捂住嘴,转身干呕——那篮子是李会计的,他认得篮把手缠的蓝布条,是会计老婆给他缝的。

马六这时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里布满了青黑色的血丝,像树根的纹路。“它快长成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满足感,“等它结出一百个篮子,就能变成人了,到时候……就能离开这里了。”

“变成人?”我心里一寒,“它想变成谁?”

马六笑了,指了指那些篮子:“变成他们啊,变成所有被它吃掉的人。到时候,村里就又热闹了。”

他说着,慢慢站起身,走向一棵较细的槐树。树干上伸出几根竹篾,像手臂一样抱住他,青黑色的斑块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爬过膝盖,爬过腰,最后停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脸开始变得僵硬,嘴角却咧开,像个被固定住的笑容。

“它需要最后一个篮子,一个懂得它的人编的篮子。”马六看着我,眼睛里最后的清明也消失了,“你来编,好不好?”

我找到马六藏起来的竹篾时,槐树林里的篮子已经有九十九个了。

竹篾堆在一个土坑里,上面盖着块破布,布下面压着本日记,是马六写的。里面记着树的生长过程:“三月初五,树开始长竹篾了,像人的头发。”“四月初二,它结了第一个篮子,用的是王寡妇家的藤条,里面有她掉的耳环。”“五月十七,李会计的手表掉进篮子里,树好像很高兴,长得更快了。”

最后一页写着:“它说,最后一个篮子要用‘知情者’的血浸过的竹篾编,这样才能有‘魂’。五十年前埋人的事,只有张老板的爹和我爹活着回来,现在张老板的爹死了,就剩张老板知道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张老板昨晚去镇上报警,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已经……

我拿起一根竹篾,竹篾是温热的,像有体温。我咬破手指,把血滴在竹篾上,血很快被吸收了,竹篾泛起淡淡的红色,像血管。

编篮子的时候,我听见周围传来细碎的声音,是那些篮子在晃动,篮口对着我,像在催促。马六站在不远处,被竹篾缠在树干上,眼睛一直盯着我,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青黑色的斑块已经爬上了他的脸颊。

当我把最后一根竹篾编好时,第一百个篮子完成了。这篮子比其他的都要精致,竹篾间的缝隙里渗出红色的汁液,像在流血。

“放上去吧。”马六说,声音已经变得像竹片摩擦。

我提着篮子走向老槐树,树干上的人脸斑块突然扭曲起来,像是在笑。我把篮子挂在最高的树枝上,刚松手,就看见所有的篮子同时张开了口,里面伸出无数根细小的竹篾,像丝线一样飘向空中,缠绕在一起,慢慢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人形越来越清晰,有手有脚,甚至能看出穿着粗布褂子,像照片里那五个男人的样子。它低下头,看着马六,竹篾组成的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说话。

马六突然开始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后悔。可那些竹篾越收越紧,勒得他骨头都在响。最后,他的身体慢慢变软,像融化的蜡,顺着树干流进泥土里,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褂子,挂在竹篾上。

那人形转向我,竹篾组成的手向我伸来。我知道,它需要最后一样东西——我的记忆,关于五十年前的事,关于它的来历。只要它得到了,就能彻底变成人,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继续编织新的篮子。

我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临走时老人塞给我的,用油纸包着——是半块玉佩,五十年前那个游方道士留下的,说能镇住“篮祟”。

我把玉佩砸向那人形,玉佩碰到竹篾的瞬间,发出刺眼的白光。那人形发出凄厉的尖叫,竹篾开始燃烧,冒起黑色的烟。树上的篮子一个个炸开,里面的骨头和头发散落一地,像场诡异的雨。

老槐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干上的人脸斑块在白光中融化,流出绿色的汁液。我趁机往后退,一直退到槐树林外,才敢回头看。

火光中,那棵老槐树慢慢倒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竹篾燃烧的味道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我离开村子那天,张老板回来了。

他说去镇上的路上车坏了,耽误了两天,回来时只看到一片烧焦的槐树林。他捡了块烧焦的竹篾,放在口袋里,说要留个念想。

村里的人开始清理废墟,挖树根时,从泥土里挖出了五个生锈的篮子,每个篮子里都有一具骸骨,蜷缩着,像胎儿的姿势。村民们把骸骨埋了,立了块无字碑,碑前种了些向日葵,说让阳光照着,别再出什么邪事。

只有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临走前,我去看了那片向日葵,发现有一株长得特别快,茎秆是青黑色的,叶子边缘像锯齿。最吓人的是,它的花盘里,没有瓜子,只有一圈圈缠绕的细丝,像极了……竹篾。

我没敢告诉任何人。有些东西,只要埋下了种子,就总会长出来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去烧,去埋,都没用。

车开出村子时,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株青黑色的向日葵,正对着我的方向,花盘慢慢转动,像个微笑的脸。

而我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竹篾,细细的,带着股淡淡的腥甜,像……人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