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黑牙馆(上)(1/2)
一
民国二十三年,津门卫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月。
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踩上去滋滋冒水,混着巷子里腐烂菜叶的腥气,黏在人裤脚不肯散去。我攥着怀里最后三块大洋,缩着脖子钻进了这条名为“鬼见愁”的窄巷——这里是整个津门卫最脏乱的地界,却藏着唯一敢给我拔牙的人。
我的后槽牙已经疼了半个月,起初只是隐隐作痛,后来疼得夜里睡不着觉,半边脸肿得像含了个馒头,连粥都咽不下去。城里的牙医馆我都跑遍了,要么嫌我这颗牙烂得太深,要么一听我是码头扛活的,就把我往外赶。最后还是码头的老把头偷偷告诉我,鬼见愁巷尾有个“黑牙馆”,老牙医姓关,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就是规矩怪,收费高,而且只在夜里接诊。
“那关老头邪乎得很,”老把头压低声音,烟袋锅子在黑暗中亮了个红点,“听说他拔牙不用麻药,也不用钳子,你可得想好了。”
我当时疼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别说不用麻药,就是刀割斧砍,只要能止疼,我都愿意。
鬼见愁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几家破败的铺子门口挂着褪色的灯笼,昏黄的光透过雨帘,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巷尾的黑牙馆没有招牌,只有一扇斑驳的朱漆木门,门楣上刻着两个模糊的篆字,像是“牙”,又像是“邪”。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门板冰凉,像是摸在死人的皮肤上。
“咚、咚、咚。”
三声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股奇怪的气味飘了出来——不是药味,也不是霉味,而是一种混合着油脂和腐朽的腥甜,像是过年时熬猪油,却不小心熬糊了,还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秽气。
“进来。”
门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木头,听得我头皮发麻。我推开门走进去,门在身后自动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张八仙桌摆在中央,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将四周的影子拉得老长。墙角堆着些看不清形状的杂物,空气中的腥甜气味更浓了,隐约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在漏,又像是油在滴。
八仙桌后坐着一个老头,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衫,头发和胡须都白得发亮,却梳得整整齐齐。他的脸很干瘦,像是脱水的腊肉,眼睛却异常明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这就是关牙医。
“哪颗牙?”关牙医没有抬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在打更。
我指了指肿起来的半边脸:“后槽牙,烂透了,疼得受不了。”
关牙医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让我浑身一僵,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指伸了过来,我想躲,却发现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我脸颊的瞬间,我打了个寒颤。他轻轻按压着我的牙龈,动作很轻,却精准得可怕,每一下都刚好戳在最疼的地方,疼得我眼泪直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烂到根了,”关牙医收回手,声音依旧沙哑,“要拔。”
“多少钱?”我咬着牙问,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宰的准备。
“三块大洋。”关牙医说。
正好是我怀里的全部家当。我点点头:“拔。”
关牙医转身走到墙角,那里有一个黑漆漆的柜子,他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碗,碗里装着一些淡黄色的油脂,散发着和屋里一样的腥甜气味。那油脂看起来很粘稠,像是冷却的猪油,却又比猪油更透亮,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张嘴。”关牙医拿着陶碗走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他用一根细长的竹筷,挑了一点淡黄色的油脂,抹在我那颗烂牙的周围。
油脂接触到牙龈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传来。不是疼,也不是麻,而是一种灼热的痒,顺着牙龈蔓延开来,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口腔。那股腥甜气味在嘴里弥漫开来,让我一阵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别咽下去。”关牙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强忍着恶心,紧紧闭着嘴。那股灼热的痒越来越强烈,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牙龈里爬,又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我能感觉到那颗烂牙在微微晃动,像是要自己掉下来。
突然,一阵剧痛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是有一把烧红的烙铁插进了我的牙龈。我忍不住想要叫出声,却被关牙医一把按住了肩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根本挣扎不了。
“忍一忍,就好了。”关牙医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死死咬着牙,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我能感觉到那颗烂牙在一点点松动,然后“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剧痛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麻木,整个口腔都像是失去了知觉。我张开嘴,关牙医递给我一张油纸,我吐出来一看,那颗烂牙上还沾着一些淡黄色的油脂,牙釉质已经发黑腐烂,看起来恶心至极。
“好了。”关牙医收起陶碗,转身回到八仙桌后坐下。
我摸了摸牙龈,果然不疼了,肿胀也似乎消了一些。我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三块大洋,放在桌上:“谢关先生。”
关牙医没有看钱,只是盯着我:“三天后再来一趟。”
“还要来?”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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