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槐树下的糖人(1/2)
1987年的夏天,我在姥姥家的镇子上待了整整一个月。那时候镇子还没通水泥路,土路上满是车辙印,一到傍晚就飘着槐树叶的味道,还有巷口王大爷糖人摊的甜香。可姥姥总说,别贪嘴,尤其是穿灰布衫的人给的糖,吃了会丢魂。
我那时候才七岁,听不懂“丢魂”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糖人亮晶晶的,吹成小兔子形状时,耳朵尖上还沾着碎芝麻,比供销社卖的水果糖好吃十倍。每天下午放了学,我都要绕到王大爷的摊子前,蹲在槐树下看他熬糖稀,看琥珀色的糖汁在铁板上变成孙悟空、小公鸡,口水能把胸前的红领巾浸湿半截。
王大爷的摊子旁有棵老槐树,树干要两个大人才能抱住,树皮裂得像老人的皱纹,枝桠歪歪扭扭地罩住大半个巷口。有天傍晚,我又蹲在槐树下看糖人,王大爷突然停下手里的铜勺,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小远,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别在这儿待着。”
我回头看,巷口空荡荡的,只有夕阳把槐树叶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条黑蛇。“王大爷,我再看会儿,等你做个小兔子糖人。”我拽着他的衣角晃了晃。
王大爷没说话,只是往铁板上浇了勺糖稀,手法比平时快了很多,糖汁溅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响。我正盯着快要成型的小兔子,突然闻到一股不一样的甜香,不是王大爷糖稀的焦糖味,是种发腻的甜,像掺了蜜的桂花糕,顺着风飘过来。
“小朋友,要不要吃糖啊?”
一个沙哑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看,是个穿灰布衫的女人,头发用蓝布帕子包着,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下巴尖,上面沾着点糖霜似的白末。她手里拎着个竹篮子,盖着块碎花布,甜香就是从篮子里飘出来的。
我想起姥姥的话,往后缩了缩,躲到王大爷身后。王大爷手里的铜勺“当啷”掉在铁板上,烫得他赶紧捡起来,声音都在抖:“你……你怎么又来了?这孩子是我家亲戚,你别打他主意!”
女人没理王大爷,只是盯着我笑,笑声像被水泡过的棉花,软乎乎的却透着冷:“小朋友,我篮子里有糖人,比王大爷做的还好看,有会动的小老鼠,还有长耳朵的兔子,你想不想看?”
她边说边掀开碎花布的一角,我瞥见篮子里真的有糖人,不是王大爷那种硬邦邦的,是软乎乎的,粉色的兔子耳朵还轻轻晃了晃,像是真的在动。甜香更浓了,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脚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半步。
“小远!别过去!”王大爷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冰凉,还在发抖,“这是拍花子的!会把你拐走,卖到山里头,再也见不到你爸妈!”
“拍花子”这三个字我听过,镇上的小孩都知道,说他们会用沾了药的糖骗小孩,只要小孩吃了糖,就会跟着他们走,像被勾了魂似的。我吓得赶紧往王大爷怀里钻,再抬头时,巷口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只有风卷着槐树叶,在地上打了个旋,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那天晚上,我躺在姥姥家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想着那个女人的声音,还有篮子里会动的糖人。姥姥坐在灯底下纳鞋底,油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
“姥姥,拍花子真的会用糖拐小孩吗?”我忍不住问。
姥姥手里的针线顿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后怕:“可不是嘛,前几年你表姨家的小儿子,就是被拍花子拐走的。那天他在村口玩,有人给了块糖,吃了就跟着走了,到现在都没找着。听说那些拍花子,会把小孩的眼睛挖了,让他们去要饭,有的还会把小孩的魂勾走,变成傻子,再也认不得家里人。”
我听得浑身发冷,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姥姥又说:“尤其是巷口那棵老槐树,晚上别去,以前有个拍花子在那儿被打死了,怨气重,现在还常有人看见穿灰布衫的女人在那儿晃悠,专找小孩。”
我这才知道,王大爷让我赶紧回家,是怕我撞见那个“拍花子鬼”。可我明明看到那个女人拎着篮子,说话还带着热气,怎么会是鬼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放学都绕着老槐树走,再也不敢去王大爷的糖人摊。可越怕什么,就越会撞见什么。周五那天下午,学校提前放学,我刚拐进巷口,就又闻到了那股发腻的甜香。
巷口的老槐树下,那个穿灰布衫的女人正站在那儿,篮子放在脚边,碎花布掀开了一半,里面的糖人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她看见我,又笑了,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脸——不是下巴尖,是整个脸都露出来了,皮肤惨白,像泡在水里泡久了,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只有漆黑一片,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快到耳根,嘴里还沾着点粉色的糖渣。
“小朋友,你怎么不来看糖人了?”她朝我招手,声音比上次更软,“我给你留了最好看的兔子糖人,再不吃就化了。”
我吓得转身就跑,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跑不动。女人慢慢朝我走过来,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脚印里还沾着槐树叶的碎渣。甜香越来越浓,我头晕乎乎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只剩下她的声音:“吃一口吧,就一口,吃了糖人,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有吃不完的糖,还有会跳舞的小老鼠……”
就在我快要闭上眼的时候,王大爷突然拿着铜勺冲了过来,对着女人的方向猛敲了一下铁板,“哐当”一声,震得我耳朵嗡嗡响。“你这个害人精!离这孩子远点!”王大爷喊着,又往铁板上浇了勺滚烫的糖稀,糖稀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还冒起了白烟。
女人像是怕烫,往后退了一步,黑洞洞的眼睛盯着王大爷,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你坏我的事!我要你偿命!”
她猛地朝王大爷扑过去,我看到她的手变成了黑色的爪子,指甲又尖又长,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王大爷赶紧往后躲,手里的铜勺挥得飞快,可女人的速度更快,一下子就抓住了王大爷的胳膊,指甲深深嵌进他的肉里,王大爷疼得大叫一声,铁板“哐当”掉在地上,糖稀洒了一地。
我吓得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巷子里的邻居。张大叔、李婶都从家里跑出来,手里拿着铁锹、擀面杖,看到女人的样子,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是拍花子鬼!快拿符纸!”张大叔喊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朝女人扔过去。
黄符落在女人身上,“滋啦”一声冒起了黑烟,女人尖叫起来,声音像指甲刮过铁板,刺耳得很。她松开王大爷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团黑烟,钻进了老槐树的树洞里。
邻居们赶紧把王大爷扶起来,他的胳膊上有四个血洞,血流得止不住,脸色惨白。“快送医院!”张大叔背起王大爷就往镇卫生院跑,我跟在后面,眼泪一直掉,心里又怕又悔——要是我不贪看糖人,王大爷就不会受伤了。
王大爷在卫生院住了半个月,胳膊上留下了四个深深的疤痕,像四个小洞。出院那天,我拎着姥姥煮的鸡蛋去看他,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个没做完的糖人,看到我,笑了笑:“小远,以后别再贪嘴了,有些糖,吃了会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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