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警讯忧天(2/2)

众吏大多保持了沉默,他们认可这一点。

“可是,县中的安全呢?”鲍融皱着眉头问道。

“贼寇虽然嚣张,但人数还很有限,尚不至于恣意横行。诸位各有家业,可以嘱咐好私兵和僮仆们看守田宅,自己携家人入城居住,以备非常。可以让县兵紧守四门,督查可疑人物,他们不至于觊觎城中。拖上个把时日,他们总会离开,届时就可以恢复常态了。”蒋玄早有了腹案:“更重要的是,必须封锁消息,绝对不能让上级察觉。否则的话,谁也保不住职位!”

“正是!”犹豫刹那后,几个主要吏员,纷纷带头表态赞同。

连张轨都没有异议,事态在朝他推演的方向发展。

立场决定一切,人命各不相同。站在官吏的角度看问题,和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是区别很大的。一方面,虽然贼寇猖獗有风险,然而官吏们能得到最好的安全保障,但凡有一丝希望把事情顺利瞒过去的话,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继续掌权。另一方面,倘若这么大的治安问题暴露,朝廷震怒谴责州郡,州郡必然推诿归责于县里,众吏尤其是几个大吏首当其冲,要承担无妄之灾。是尽力隐瞒以保位,还是主动公开去受罚?他们的选择不言而喻。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瞒则瞒,能骗则骗,凡事以拖为主,这是秦汉直至明清,封建社会中下层官吏最一致的惯用做法。当然这也不能全部怪他们,因为这是古代政治结构弊病所导致的,朝廷只管发号施令,州郡只管传导督促,县吏却不仅要面对基层复杂的实际情况,还要对管辖境内发生的一切问题负责,难道谁能拥有八爪蜘蛛、千手观音般的能力?分身乏术、无力掌控全局才是常态。那么遇到问题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尽量就地化解,别惹得自己一身腥,以保住手中的饭碗和权势。制度之病,非人之恶。

“刘盛,此事要委屈你们家了。”蒋玄转向青年,一脸和蔼得说道:“正如刚才所说的,刘兵曹虽然不幸身死,我们却不能按盗贼杀害的记录上报。就按照突发疾病的理由,你看如何?”

“岂敢?我唯命是从。”刘盛心中狂喜,了结一桩心事。

“好,好!”蒋玄呵呵直笑,眼中带着鼓励。

“如此定案,未免太过亏待。不如这样吧,干脆借这个机会,宣扬刘兵曹是为了管理军户的事日夜操劳,深夜里突发疾病而死的。将他以往的事迹润色润色,充当本县的吏治典范,上报给郡中请求褒扬。若是得到批复肯定,那也是关乎本县全体的美事。”匡胄提议道。

“鲍长史,你觉得可行吗?”蒋玄听罢,心存怀疑。

“唉,我可以勉力为之。”鲍融固然为难,却答应下来。

“那就这么处理吧。”纵然有点想笑,蒋玄还是满脸严肃得下了决定。每年的地方吏治都有考核,官府各级会对下级的行为予以评价,关系到各人的升迁和褒奖事宜,现在正是即将出结果的年底,刘兵曹死得恰到好处,可以为本县单薄苍白的政绩添彩。不过想到这厮平日里,不过是个纵情声色、贪图财帛的寻常浊吏,要把他包装成县吏楷模,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我替兄长,多谢诸公!”刘盛亦憋着笑。

“无妨。你年轻有为,今后会承担更多责任的。”蒋玄画着大饼道。

“主簿,其实此事还需要斟酌。”计议虽定,可户曹史王绣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忧心忡忡得提醒道:“诸位可不要忘了,咱们县中的兵士本就不多,县中却有百人连带着其家属被囚禁,现在人手是很缺乏的。不光要耗费许多军士去监管,而且导致士家怨声颇多、军心涣散。”

“的确如此。贼寇那么凶悍,而刘兵曹的私兵一败涂地,足以证明战斗还得仰仗正经的军士。”循行功曹史李鲂,回想起当日自家私兵不中用的样子,就忍不住喟然长叹:“唉,却又只怕这些人长期受囚,即便是放出来之后,都没有心思好好守城。”

“咳!”匡胄重重咳嗽一声,脸色很不好看。

“当然了,匡功曹当初力主囚之,乃是秉承朝令和公义,是绝对正确的行为!那些军士聚众闹事,乃是咎由自取!”听到这声咳嗽,王绣吓得浑身抖了个激灵,赶忙竭尽口舌得补救道。

“功曹秉公办事,会通情达理的。”蒋玄意味深长得提醒道。

“此事不归我管。”匡胄置身事外、不置可否,把决定权交出。

“关于受囚兵士的军心,在下有话要说。”刘盛看准时机,直接按照放人的设想接过话来,等于把此议定下:“我曾听说他们没什么财帛积蓄,甚至缺乏糊口之资,长期受囚后更甚。我打算贡献出家中的一些粮米,无偿接济这些士家,也算是为吾家兄长报仇了。”

“真是高义!”听到这话,鲍融由衷地赞赏道。

“我也可以出钱!”贪生怕死的李鲂,急忙支持道。

“可以,可以!”县中的豪族们,为了安全陆续表态。

“诸位有德,何其奉公!”蒋玄满意得点着头。

危机之前,众心一致。匡胄和韩霁对视一眼,知道他们联合做成的这笔“生意”,怕是要拿不到预定的收益了。拖了这么长时间,军士们的无罪释放已经没有悬念,这是张轨费尽口舌、求上求下都得不到的结果。诸吏人人支持、满脸兴奋,不过蒋玄还有些顾虑,因为这些人受到官府的百般欺压,怎能保证其忠心?假设最坏的后果,倘若其一怒之下、串通贼寇,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蒋玄觉得还是需要一个人选,去负责今后的城防治安。一来是毕竟涉及军伍,他们这些文吏还确实就做不好。二来是划清了责任,倘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以归咎给此人。所以这个人选,必须要稍微懂些军事,又最好能够赢得士兵们拥戴。他首先想到的是战斗归来的刘盛,想给其一个脱颖而出的机会,可是转念又给否决了,因为此事风险太大,不好给这位乡里乡亲的“本地人”,而且后者也很难约束那些含冤带怨的军士。

“张门督。”蒋玄忽然想起一个人,而后者已沉默半天。

“主簿有何吩咐?”张轨微笑负手,已然等待许久。

“你一直想方设法,帮那群囚军求情,可惜碍于法令迟迟没能成功。现在军士们能够获得释放、戴罪立功,想必你也是乐见其成的吧?”蒋玄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说得似乎是卖给了对方极大的人情,这才缓缓说道:“如今刘兵曹亡故,县中的军事和治安事宜,原本就该由你来负责。将这些人释放,并率领其巩固城防,还真得非你不可。”

张轨没有说话,单纯笑了笑,这和往日的他风格迥异。

“如何?”蒋玄见状,第一次有了点猜不透对方的感觉。

四周悄然。张轨撇嘴颔首,又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士彦,你怎么说?”蒋玄生怕对方不答应,忽然有点紧张。

李鲂几个大吏也等急了,帮着劝说、柔声询问。

“要我负责,还望诸位答应几个事。”良久,张轨才开了口。

“但说无妨。”蒋玄终于舒了口气,静候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