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妪知书(2/2)

还在解释讲授内容的老妪,初时还没把来者当一回事,以为只是像平日的过路旅人一样,因好奇来观摩罢了。可等到这群人跨过廊下,径直冲到屋内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情况异常,停顿了课程而放下书卷,浑浊的双眼紧紧盯向那些不速之客。室内的孩童们,也齐刷刷看向后者。

“足下有何见教?”老妪扫了两眼对方官服,客气问道。

“见教谈不上,有些要事情询问罢了。来氏,我且问你,汝一个妇人之辈,有什么资格,在堂堂乡庠开办私学?”李申对待商贾并不客气,堂而皇之得登上了主席,俯视着老妪呵斥道。新收的骑奴刘武等人,往他的身旁一站,显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一个男童站起身,嫩声嫩气得回敬道。

“大胆!”刘武进入了新身份,为主人出头道。

“多行无礼,必自及也。”另一个女童呼应道。

“贵人到访,安得无礼?”不解其意、连蒙带猜的刘武怒喝道。

“巧言令色,鲜矣仁!”身着青衣的刘蓁,一字一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刘武完全跟不上节奏,顿感脑壳疼。

“不得无礼!”孩童们的轮番上阵,把本还趾高气昂的李申给唬住了,连忙喊住想要动粗的属下。他还是有些学问的,知道这三句依次出自诗经、左传、论语,且句句有所实指,这意味教授者着确有真才实学。他不禁开始认真对待眼前的老妪,或许真的如孟恒所言,是能与宗室打交道的高人。

“远乡小村,竟然还有这般奇特的老妪?”张轨也感到十分惊奇,然而当他环顾左右,却发现各吏员们除了薛琛之外,都和刘武的表现差不多,对这些话一知半解、无动于衷,压根不知道妙在何处。这便是当时的现状,如《刺世疾邪赋》所言,“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

“童言无忌,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还望诸位官人恕罪。不知寻老妇有何事?” 那边的来氏,也立即安抚住学生,继而再度询问道。她认得出来者打扮,并不想惹麻烦。尤其是那个孟啬夫,平日里明明花了大量钱财去打点,今朝仍然来打搅,令她暗暗生气。

“这,这位是。”孟恒惭愧低头,想要介绍。

“我乃本县吏曹史李申,境内的礼乐教化皆属我管辖。你擅自办私学的事,我理当询问了解。”即便口气有所缓解,李申还是保持了居高临下的姿态,审问犯人般得答道。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吏曹既然负有教化重任,其忧方深,何固质问?”不愧是那群孩童的教师,来氏的措辞更加文绉绉,让旁人难以理解。

“什么意思?”连李申都感到晦涩。

“呵呵,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此地本为文献之邦,而县校、乡庠却长年废弃,连我等平民都感到痛惜揪心,难道君身为督管此事的吏曹,就一点忧虑都没有吗?”来氏年纪老迈,却口齿伶俐,来了个反击。

“我,当然感到痛心。”李申愕然,先是急着否认,然后抓着话头道:“只是朝廷并无明令下达,我等不能擅自行动。正是相同的道理,你也不能在没得到允准的情况下,这样办理私学。”

“难道任由其废弃?”来氏冷哼了声,反诘道。

“当然!”李申大声回应,理直气壮。

“好威风、好气派的县吏啊!对付那些聚敛田客和土地的豪族,就不顾律令、一笑了之。而就算让县校和乡庠毁弃,也不肯让愿意出资者复建。道之不行,吾今日知之矣!”端坐许久的来氏,此刻怫然而起。纵然她身高远不及李申,却瞪得后者倒退两步、不敢直视。

“规矩如此,我也没有办法。”李申呢喃道。

“那好,老妇且斗胆问问吏曹,朝廷可有任何明文下达,让你们修建县中官廨、乡里之亭?嘿,洛阳自然不会理会这些闲杂琐碎的事,然而你们抽给自己用的这些资金,何曾短缺过。你既然声称管理礼乐教化,这些本来就是职责之内的事情,自己不去施行反而要责怪做事的人,真可谓奇哉怪也!”一旦说得激动,来氏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我,我公事繁忙,无暇顾及!”竟然辩不过一个五旬老妪,李申几乎要羞愧地掩面而退。其实他完全可以保持往日的强硬,但却一方面要顾忌陇西王的因素,一方面被来氏及孩童们的气势所动,故而难以做到。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如此白发苍苍的老妪贸然动粗,丢了自己翩翩君子的体面。

“哈哈哈!”孩童们见状大笑起来,尤其是前俯后仰的刘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