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西乡纳赋（2/2）
“此胡儿好！我听说郡中有人养了几个匈奴田客，还曾私底下羡慕。没想到孟兄如此照顾，竟送上这份大礼。”李申兴奋得不住搓手，像挑拣牛马似得捏来捏去，很是满意。这刘五是个挺健壮的青年，然而其余汉儿农夫也未必差到哪去，只是中原人素来喜欢“奇货可居”、“稀罕物品”，把这此类东西当做吹嘘权力、能耐的本钱。
“小人若能够为郎君效力，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还望你能宽纳收留！”众目睽睽之下，刘五竟然直接屈膝跪倒在地，在泥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这让围观者大为惊异，让同行的农人很是鄙夷。按照他们胡儿的观念，这并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按照秦汉以来的中原民风，男儿尊严是需要有起码底线的，决不能如此自甘下贱。
“此人为何这么赧颜？”张轨低声抱怨道。
“宁为豪家奴，不受农家苦。”薛琛答以当时的谚语。
“好啊，我岂会拒绝呢？刘五并不好听，我替你改个名字，‘刘武’，汉武帝之武。今后你就充当我的贴身骑奴，随侍左右。”难得见到此举的李申，却明显很吃这一套，乐不可支得宣布道。他从心底里觉得对方温顺乖觉，对自己的恭敬远甚于旁人，值得信赖重用。
“谢郎君！”刘武大喜而起，高兴地手脚乱舞。
挑选已毕，有乖觉的僮仆立刻上前，帮这五人剥去破烂的旧服、换上洁净的新衣。此辈略微有些紧张，却又充满着无限欢喜，正式成为李氏庇佑下的田客匿户。相同的场景每年都在进行，各乡里吏会到有子女次年成丁的家中劝说，询问是否愿意避入豪族门下，以逃避即将产生的赋税劳役。一般来说，重负之下农户都会极其乐意，然后里吏会对报名者进行私下挑选，并非每个人都会成为幸运儿，甚至还有其父母送钱送物求得为奴者。不论是县吏还是乡吏，都会从中捞取一笔好处，三方满意、皆大欢喜。
如此明目张胆的勾结行径，让张轨再一次悲从心起，却又无可奈何，他只是个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微末小吏，苟且度日于此世而已。春秋的淳朴之风，秦汉的开拓之气，俱往矣。眼前只剩下豪阀称雄、士人逐利的魏晋。当他看到土坡下，那些农夫农妇领到赏钱，与其子女一样欢天喜地的模样，尤其感到不寒而栗。百年动荡导致的道德崩塌问题，真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根治。
“二郎君，我会按照以往一样，上报说这五个人意外身亡，注销其民籍。包括小人自己领用的三人，本月都会开列名单上报。王户曹和蒋主簿那边，嘿嘿。”孟恒说话只说半句，赔笑不止。他和李家是长期合作，正如其他乡的豪族在县中也各有靠山。
“嗯，我会和他们打好招呼。”李申点头应允道。
“哦，差点忘了。”谈完了私事后，孟恒一拍脑袋，开始想到未了的公事该如何应对：“那征收赋税之事也照旧，借用贵家的僮仆，由里吏各领去催要？按理是收五成之赋，户调、杂租另算，我等公私对半分配。如今县中钱财紧缺，就只抽一成的自用，其余的都拿去充实府库，如何？”
“府库空虚，自有蒋主簿等头疼。孟兄何故委屈自己，替他们操心？五成之赋，照旧一半分给你、我和诸位从吏们，毕竟如此辛苦催要，总得有所慰劳吧？”谈及钱财问题，李申是一口也不会往外吐的貔貅，乃至于搬出在场的所有人当挡箭牌。他又指了指张轨，道：“人家张门督刚刚任职，难道你就要狠心削减他的份额不成？”
“小人岂敢？”孟恒佯作惊呼，未料到对方贪吝如此。
“我。”这种不义之财，张轨刚刚要做声拒绝，就被薛琛咳嗽一声打断。他立刻意识到，这种情况下倘若不同流合污的话，反而会被视为有意阻挡财路，得罪的可是在场的所有大小吏员，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倘若事后争执攻讦，此辈众口一词得污蔑自己，谁黑谁白就说不清楚了。于是乎他选择默不作声，毕竟怎样对待这笔收入，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不过蒋主簿的指示，还是需要应付的。这样吧，以朝廷要征讨西寇的名义，多征一笔临时的租调，用这些去交差。你觉得这些乡民，是否愿意？”停顿刹那，李申还是斟酌出个替代方案，笑眯眯得吩咐道。主簿刚刚理事，他可不想当出头之鸟，去惹麻烦。
“为国出力，义不容辞。”孟恒答得豪情万丈。
“那就这么定了。”三言两语间，李申就解决了今日的公务，懒洋洋得伸了伸腰，仿佛参与了整夜征战般疲惫。接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笑得诡异而狂荡，凑近了孟恒的耳边问道：“听说你们这有个后汉宗室女即将成年，可有此事？不知其家肯卖否？”
“的确。其父为县令早死，其母改嫁他乡，遗留她与其姑母相伴。但是其年纪只有十三岁，还属于不课的‘次丁’。而且虽然家世贫寒，可毕竟是官宦之后，不一定能用金钱赎买。”孟恒蓦然听得一呆，又挤出尬笑，有意推脱。身在民间，他还是有起码的善恶之心。
相识非一日，孟恒知道李申的秉性。共县李氏，崛起于百年战乱中，是不折不扣的暴发户，并非经学传家的典型豪族，暗地里常被人所瞧不起。故而李申父子兄弟的私人爱好，在于搜罗没落名族之女，或买卖、或强纳为妾，以此树立自家的威风。其实此举不仅作用不大，反而惹来许多人的背后议论诟病，只是李申年轻气盛、乐在其中，已经娶了三房妾室。风教末世，弱肉强食，那些弱女子哪有反抗的办法。南朝千古伤心事，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十三岁又怎么了？到我家中先锦衣玉食养个几年，岂非更好吗？”李申刚才的问话只是为了试探真假，得到确认后满脸欣喜，不依不饶得追道。这位共县小霸王，还有个贵家子通有的毛病，那就是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他又挤眉弄眼、撞了撞对方肩膀，挑着声音激将道：“难道在同溪乡境内，还有你孟兄办不成的事？”
“恐怕，还真不行。”孟恒壮着胆子，嘿嘿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