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招摇宴送(2/2)
“小人自会安排妥当!诸位肯屈尊来小县观摩,是求也求不来的荣幸,哪里需要你来担待?保证又快又好,而且全部由本县承担,不浪费朝廷的开支。”老吏拍着胸脯允诺道。像他这样久历宦海浮沉的人,只要认定了来者的尊贵,上道是非常快的。
“难为你了!”陈声展露笑容,伸出手握了握。
“上官言重了!”老吏受宠若惊,双手卑握对方一个指头。
眼前的人情世故,就是无数个真实案例的缩影,无论是江北的晋国还是江南的吴国,都遵循着这个套路。虽然教育晚辈,提倡的都是正直、善良,可等到孩子长大了,却要劝他们圆滑、妥协,这种割裂感矛盾又好笑。陈声等人去郡县,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神仙下凡,挥霍着民脂民膏,随心享受、尊严满满。老吏等人接待上官,还要费尽心思地讨好,从正规款项之外榨取民间财富,以加大力度。要是陈声真的还是个吴官,中途的官方开支一来一去,对上列支、对下舍弃,就节约下来成他的私财。只是他们的欢声笑语,代价是要无辜的百姓付出多少心血和劳力,那就完全没人在意了。
客人们受邀进城,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主位上,接受紧急招待。那伙平时无所事事的县吏,此刻确实肉眼可见的手忙脚乱,当面用抹布乃至于袖子把坐垫和桌子擦干净,这份虔诚之心昭然可见。后厨也忙活得不得了,买鸡抓鸭,杀猪宰羊,发出阵阵热闹的声响。光是听这个诱人的声音,吃了大半个月干饭和稀粥的晋人,都馋地直流口水,肚子咕咕作响。
“上官?”老吏笑着躬身在侧,欲言又止。
“我是司市中郎将陈声,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陈声瞥了眼,深知自己作为皇帝的宠臣,在官场还是有些名气的。看到对方恍然大悟的神情后,他才继续说道:“陛下去了南海,新抓了一批罪官,要遣送他们来建安造船。我带了这批兵马负责押送,故而路过。”
“哦!”老吏得知了来者的身份,顿时庆幸自己的态度谦卑,没有惹怒这个孙皓身边的红人。他露出意会的笑容,伸出手中比划了几下,没有多问下去。吴国官吏人人知道,孙皓就是座难以预测爆发时间的活火山,要是隔一段时间不处罚几个官员,反倒还是奇迹呢,此事合情合理。
“先导没来传讯吗?”陈声睁着眼睛说瞎话。
“没有,无人告知,否则我们早就恭候了。”老吏讶然。
“这厮误事,我到建业要严厉处分!”陈声拍案骂道。
老吏垂头拱手,吓得愈发律己谦卑、对客尊敬了。
正说话间,已经开始陆续上菜了。饿极了的晋军,压根管不得端上来的是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就囫囵吞下肚子,吃得毫无形象。老吏理应有所怀疑,但是在陈声数次的暴力暗示下,选择了闭嘴不谈。他甚至在心里念叨着,估计是广州提供的伙食太差,反倒不如本县就地捕捞的鱼虾新鲜。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样子是留在港口的小吏。县廨本就不大,他也没有克制嗓门。于是乎在场每个人都听得见他的大喊:“功曹,功曹,又来了一支舰队,为首的是个都尉,正让我们招待呢!这事先没有任何招呼,让我们如何准备啊?”
“什么,又来一只?”老吏愁眉苦脸,疲于应付。
“来者不善!如何是好?”和吴人相反,晋人考虑的则是另一个问题。正如刚才所说的,任何官吏往来都会派人打前站,通知抵达的日期和人数,否则像东安县这种物产贫瘠的地方,拿什么去待客?又要准备多少的份量呢?问题是这批来者也是毫无讯息先传,那必然是仓促抵达,除了从广州跟来的追兵以外,还会是谁呢?不少人紧张地放下了筷子,可是还有更多的人舍不得碗里的饭菜,继续抓紧吃肉喝汤。
“诸君稍候,我先去看看!”老吏作揖告退了。
“士彦,这回该走了!”孔汾用手臂推搡提醒。
“大概率是敌人,需做准备。”就连陈声都难以镇定。
晋人匆忙环顾院内,老吏带走了一大批帮手,剩下的人不到百数,大多忙活于做饭端菜。这里没有驻防的军队,执勤的守卫也在懒散闲聊,对他们没有一丝防范。要是发动突然袭击的话,他们几乎是稳操胜券。故而孔汾一力倡议,要抓住这个间隙提前发难,先下手为强。
可是偷袭得手后,应该怎么办?海上来的追兵不知有多少,可他们晋军只剩下区区三千,而且人质和大部分人都留在了船上,很容易被分割消灭。要是局势不利的话,甚至留守的袍泽们已经遇害了!前来骗吃骗喝的百余号人,完全组不成正面抵抗的队伍,与之硬碰硬的话必败无疑。
“事成之后,我们也不要坐以待毙,直接往深山里逃窜!听说建安郡到处是崇山峻岭,我们躲入其中,敌人无法追及。”思路简单的孔汾,拿出了自己可以想到的唯一方案。他很清楚双方实力上的差距,已经把留守的大部队当做“沉没成本”,只考虑自谋生路了。
虽然人们对孔汾说的这个结局难以接受,可谁也提不出个异议来。他们不是没有感情的草木,可倘若明知道是螳臂当车,也会选择自保。夺取县廨之后,向追兵发起进攻是以卵击石,他们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超人,逃亡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陈声却在暗自摇头,无奈又恼恨,他为了向孙皓展开报复,使出浑身解数相助,此刻已经无力回天了。
“深山?难道集体去做野人吗?”张轨很是失望,摇摇头说道:“诸位,我们可以因风浪而死,可以因战争而死,可以为家国而死。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真的变成被人追逐的猎物,东西逃亡等死吧?”
“不然呢,你待如何?”孔汾急得使劲推搡。
“将军,要动手吗?”范芦抽出兵刃,迫切询问。
“不,要走你们现在就跑,我留在这稳住他们。”张轨擦了擦筷子,夹了片鲜嫩的山羊肉,大口嚼着,哈着热气,说道:“愿意留下来陪我的,那就一起安安心心吃了这顿饭,就当是为踏上黄泉路攒点力气。如此惊慌失措,既对不起一路上阵亡的袍泽,也辜负了自己昂藏七尺的男儿心气,难道你们甘心吗?命由天定,就算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