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野原驱马(2/2)
司马越微微一笑、点到为止,并不再作劝说。其庄园和苑囿在洛阳东南方向的,约莫二十里外的平原上,和许多王侯的别业毗邻。太学附近人口众多,他们并辔走过热闹的河边巷陌,一路控着马速缓缓骑行。等到走出五里外的时候,左近已无丝毫城市的影子,只是远处零星散布几个乡村。暮云空漠,春日平原,正适合纵鞭飞驰。
“二位,咱们一试马速如何?”司马越挥鞭提议道。
“愿从。”张轨拱手答道。
“好!就以到达那个远山为限,最慢者须罚酒三杯,次慢者须罚酒两杯。”司马越快人快语,话音刚落就猛夹马腹,呵斥坐骑飞窜了出去。随从们不敢怠慢,连忙呼啸着向前,隔开小段短距离尾随着。
张轨、皇甫方回,没想到这厮这么抢跑,苦笑一声相继跟上。后者自不必说,本就是如其父般深居简出的书生,平时哪有这般剧烈的运动,只稍微挣扎片刻就落在最后,无奈地喘着大气摇着头。
张轨吸取了当时在宜阳的教训,稳稳地抱着马脖子催动马蹄,熟练地控着方向,一个个逐渐追过了那些随从,就剩下司马越还差十来步的距离。就在他以为即将能反超获胜的时候,司马越忽然在前方勒马顿步,哈哈大笑得回过头来。他猛然惊得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了约定的山脚下。这段短暂的赛马,没消花半晌功夫,已经戛然而止了。
“士彦觉得如何?”司马越得意得问道。
“你只是抢了几步,算不得真胜。”张轨不服气撇嘴道。
“不管是领先五步还是领先五十步,重要的是最终结局。难道就因为我启动得快了些,就作不得数了吗?士彦还真是个单纯的实在人。”司马越饱含深意得笑了笑,等待片刻看到皇甫方回也追到眼前,才又加重语气、意味深长得说了句“朝野江湖,凡事皆如此。”
“元超兄有何指教?”张轨收敛神色,认真问道。
“做官入仕,不比单纯的对策议论,没人在乎是非曲直、公允对错,只看你是输是赢、是强是弱。将来你到了县中遇到的事,远超过如我今日这般抢一个马头,到时候若是不能忍一时之忿,可要当心被小人所算计!”司马越神色肃然,推心置腹得提醒道,这才是他提出赛马的目的。他素有爱才之心,以战国四君子招揽三千门客为期许,自然不会忽略眼前难得的贤才。
“多谢元超兄赐教,我们一定牢牢记住!”张轨没想到这位仅谋面数次的王侯,竟然这么豪爽仗义,说此亲密之语。他想了想,低声反问道:“恕我冒昧,不知是否是指潘岳?”
“那个试图扮成凤凰的山鸡?当然不是!那种人物就算来八个十个,也对你构不成丝毫威胁。”司马越从一脸严肃的神情,瞬间变得乐不可支,反而抛出个问题道:“前几日在尚书省外面的阁柱上,有人夜里偷偷书了几行字,贾充再三下令也抓不到是谁。写的是,‘阁东有大牛,天子哄,群臣颂,实是肥躯不负重’,你猜猜看是何人写的?”
“难道是,潘岳?”张轨试探着问道。
“对,就是这位满腹怨气的潘安仁。前些日子定贤良官职,他得了县令的官却觉得委屈至极,怏怏不得志,以为是山涛故意打压自己。于是他仗着司空掾的身份,半夜偷偷混进去题了这行字,骂山涛为只有虚名的无用大牛。”司马越点点头解释道。
“真亏他干得出来!”皇甫方回听得匪夷所思。
“竟如此心胸狭窄。”张轨更是不住摇头。
“嘿嘿,他以为这样做,天不知地不知,以此发泄愤怒了事。其实这般沉不住气的人,即便是将来成为你们的顶头上司,又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呢?这位潘县令,不值得你们忧虑。”想到那个自信满满的小人,司马越就觉得无限快乐,笑得合不拢嘴。
“贾令都寻不着,元超兄是如何得知的?”张轨忽然想到。
“身在仕途,宁可断了手足,也不能缺了耳目!我家倘若连这点资本都没有,还有什么能力守住家业?”司马越模糊回答,对于详细的来源则闭口不谈,又道:“难道你真以为,但凡洛阳城中的一点风吹草动,那把持朝政多年的贾令会不知道?他只是看到潘岳是攻讦山涛,乐得见二人交恶,故意装作不知。其实就算是山涛,他掌握了那么多士人的消息渠道,又岂会真不知道?他只是素来有涵养,不想和晚辈作争执罢了。”
“竟然会这样复杂!”皇甫方回不禁感慨道。
“这正是我瞧不上潘岳的一点,平日里自傲那倒无所谓,要是真以为能无人不知得做这种事,岂不是把朝堂争斗当做孩童打闹了?他眼下沾沾自喜,其实人人都知道是他所为,今后何人不会防备于他?二位今后无论走到哪,都要以此为教训,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司马越虽然年岁没大多少,却从小熏陶在激烈的政争氛围中,见识远超过同龄人。
“一定!”张轨和皇甫方回一起应声道。
“既然说到了,其实也不妨和你们明说了。让你们去当县吏,让潘岳去当县令,都是贾充的提议。潘岳对他一向不尊敬,士彦则无礼于他的党羽申侑,这是原因所在。像他这类人,待所记恨的人能彬彬有礼、笑容满面,却可以在暗地里、背后面捅一刀,事后装作浑然与己无关。害人于不知不觉间,将仇恨引向旁人,对某些事装聋作哑,他可是深谙为官之道啊。”周围没有外人,司马越轻声得把这件深宫中发生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仿佛当时自己在场一般。他有个习惯,便是帮人则帮到底,索性把人情给得彻彻底底,绝不含糊保留。这么做,自然是希望能完全收买贤才之心,以期将来能得到数倍、数十倍的回报。
这席话听完,张轨和皇甫方回面面相觑。这件事他们苦恼很久,本以为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深层原因在此。就连有意庇护的山涛、向秀,都没和他们提过哪怕一嘴,恐怕其也并不知晓。这位陇西王世子、骑都尉司马越,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年轻稚嫩,而是深藏于洛阳官场这片汪洋大海下的鲸鲵,只有偶尔浮出水面之时,才会展现身上的巨大能量。
“我方才只是领先二位几步,而那些分配到好职位的贤良,超越了你们何止百步千步?他们活跃在皇帝身边,君等沉沦于偏远小县,将来的发展会是天壤之别。现在别无他法,以后有机会的话,尽早回洛阳吧!有何困难之处,我会尽力帮助的。”看到对方的神情,司马越心中暗喜,知道今日之行已有成果。他长叹一口气,勉励并承诺道。
“多谢元超兄!”张轨二人满怀感慨、十分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