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金鼓莫听(2/2)
陶威一行的速度极为迅速,蹲伏着身体不发出丝毫声响,很快就摸到了西面晋军的北侧,这里有段横着的“船墙”遮挡,可毕竟长度有限。他们绕了挺远的路,从边缘迂回了进去,却发现此处的布局很是古怪。无数根尖木木桩密集连着排列,像是松散的栅栏还叠了数层,却恰好是把尖头对着晋军营帐的方向,而不是对着外头,根本起不到防御作用。而且此处无人值守,他们完全不用顾虑,从缝隙里挤进去即可。
“可能是敌军谨慎,用于他们万一溃败时,充当后续阵地的吧。”陶威没有多想,看到这些木头却有点愤怒,因为这都是昔日在海边,督促部属辛辛苦苦砍伐削成的。穿过这群不是阻碍的尖木群后,越想越气的他,招手催促军士们,小跑奔向漆黑的晋军帐篷群。
众人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形成微小的沙沙声,却幸运得没造成任何影响。陶威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仿佛能听到剧烈的心跳声,双手发颤地对属下做手势,分散到第一批帐篷之间,然后数人分组配合,掀开进去先疯狂乱砍几刀。可他们忽然发现,砍下去没什么阻力,空气中也没有血气。
“帐篷是空的!”有人低喊,说出已经明显皆知的事实。
“不对,不对!”陶威惊恐地左右张望。
如其所料,就在相距不到二十丈的黑暗之中,凭空出现了无数个“啪嗒啪嗒”燃烧的火把,举着它们的甲士乌泱泱成片,正用渗人的眼神看向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器。为首的家伙长得像一头黑熊,笑着朝他挤出满嘴的黄牙,然后向下挥动双手。
“快跑!”这是每个吴人的第一反应,无须任何将官提醒。可是敌军的弩箭来得更快,站在前排的陶威聪明地朝斜后方倒地,用很窝囊的方式翻滚了几圈,避开了这轮致命的近距离攒射。可是其他人没有那么侥幸,在一阵凄凉的惨叫声中,吴军如被割麦子似得倒下了大片。
其实就实力而论,吴军的人数并不少,是可以做个势均力敌的战斗的。然而在“敌人早有准备”的心理暗示作用之下,他们惊慌得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首先想到的就是往回跑。陶威毕竟过于年轻,临阵的反应还是太差,没有及时稳住士气,也没有拿出身先士卒的镇定,他手下的军官们亦然。这个唯一的机会稍纵即逝,群龙无首的吴军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倒退。
孟观、李肇拔出刀,带着己方的将士呼啸冲锋,与来敌短兵相接。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白布条,在这种夜色笼罩下十分显眼,正是特意准备的标志,以在混战中快速区分敌我。凭借于此,以及方才建立的心理优势,他们把吴人打得节节败退,逼向了逆向尖木桩阵。
直到这个时候,吴人终于明白了,方才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尖木桩并非摆设,而就是等着收拾他们的!为了夺路逃跑,后面的人不停挤着前面的人,直接把袍泽往尖木上推搡,匆忙之下造成了大量的可悲伤亡。就好比是趟地雷阵似得,吴人在此挥霍了上千条性命,残余者才从死人堆里挤出木阵,沿着来时的路,往更远处的地方跑。
奇怪的是,孟观、李肇所部,只是留在阵营里端着弓弩远射,并没有追出来。可是吴人马上就搞懂了,他们还要面对第二阵埋伏的挑战,张轨带着其后营兵马,联合范鼋的林邑国蛮兵,早就在转角的地方恭候多时了。不消说,吴人首先又是直面一阵效率极高的攒射,这正是张轨所信奉的战争哲学,尽可能地伤人不伤己,珍惜性命,避免近战。
仰天长啸的陶威,知道这回再也躲不过去,带着亲兵带头厮杀,试图闯出一条生路。在这种环境下,吴人残部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集体向前冲杀过去。在微淡月光的照射下,双方展开了一场难得的鏖战,顷刻混杂成了一团,喊杀声震天,谁也不肯退却。
张轨带着自己的六人亲兵队,披着厚实的双层甲,如割刀般在吴军腹部左进右捣,很快满身都沾满了血迹。魏准、高涤都曾随他在代北苦战,已经是经验丰富的熟练战士,随时随地保护着他的两侧。皇甫方回赠予的僮仆郑律、卫仪,大师兄挚虞赠予的僮仆栾琼、冯旷,虽然跟着走了一路,却还是首次参与激烈战局,心中未免有害怕的感觉,只知道闭着眼睛跟随,咬着牙齿挥刀,朝那群没有佩戴白布的人身上捅刺。
这个情况没有维持多久,孟观、李肇尾随而来,又从后侧加入了战局,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两军陷入激烈的缠斗状况之中,却还是晋军稳稳地占据着上风。要是现在是白昼的话,这个一边倒的局面恐怕还难形成。只可惜现在是夜晚,谁也看不清对方的人数有多少。从心理上讲,是有准备的人胸有成竹,不知害怕敌方的实力强大,勇于争功。而被算计的人更加怯懦,不知己方的人数优势,只想逃亡。而且晋军戴着白布区分,在夜间收到了奇效,只要照着这个规则砍杀就轻而易举,根本不用细看,也不会误伤。
这支吴军毕竟数量庞大,晋人有意将其分隔为数段,只要考虑拦截下来尽量多的部分予以杀伤,没有全歼的奢望。于是有些侥幸者例如陶威,杀着杀着竟然突出了战团,到了边缘地带。这时候他们下意识地延续着刚才的恐慌,抛下尚在厮杀的战友,争先恐后地往北门跑,此乃无法责难的人之常情。这样的漏网之鱼,大约有两千多人。剩下的则是无助地陷于重围里,做些无用的挣扎,逐渐被吞噬干净,或死伤、或被俘。
“该死卫濮,究竟去了哪里?”陶威不住抱怨。
其实这完绝对是错怪了。卫濮带着属于他的六千人,从西面城墙吊着绳索爬下来,也是争分夺秒、不曾迟疑。这支偏师悄悄摸近了“船墙”的正面,发现每条船之间的缝隙不大,也用数层尖木给遮挡着,一看就知道很难硬取。而对着他们的是有曲线且厚实的船底,非常难于攀爬。
“陶都督还是有私心,把简单的交给儿子,把复杂的交给我!”看到这副情景,卫濮难免在心中有怨气。说不得,恐怕未来他的子孙,还是要给陶威当下属,这就是门阀拥军的现状。可是他还是秉持公心,督促麾下快些穿过障碍进去,为友军提供援助。
就在这时,相似的意外还是发生了。还没走到一半,晋军就突然在“船墙”上纷纷现身,不由分说来了几轮“迎客”的射击,打了来者一个措手不及。留在地面的晋军,则用长矛封堵住了缝隙,根本就不让其接近。双方还没有正式接触到,吴人就损失了不少,士气为之一挫。此处是由晋军主将孟干亲自率领督战的,包括封鞅的前营和李祚的九真郡兵。他们的战术也非常明确,就是依托于船墙固守,绝不出击。
即便知道敌军有备,可卫濮事到临头,不敢考虑单纯的军事角度可否,更要担心被事后追责,咬着牙命令强攻。吴人只好在层层箭雨的洗礼中,拼了命挤向那些可容钻过的缝隙,却一个个被长矛阵捅得倒下,伤亡十分惨重。今晚敌军完全预料到了他们的主攻方向,把全部兵力集中过来埋伏防守,阵线密度十分厚实,是根本冲不垮的。在尝试了无数次后,吴人仍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卫濮的良心实在是无法承受,抱着已经“尽力而为”的态度,再也不强制送死了。
城头的守城者,目睹此景感受到相同的惊恐,事先都没预料到晋军有这么精准且强悍的防御。可是禁止擅出的军令如山,他们没办法提供支援,而在后方发射弓弩很可能伤到冲在前方的自己人,只能跺着脚干着急。此刻陶璜也来到了城上,扶墙俯瞰着双线溃败的意外局面,再也做不到心平气和,急得几乎要直接跳下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