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罪卒降幡(2/2)

放眼帐内外,这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心声。

“暂时无法。”张轨说:“但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张弘,先谈谈当下吧。”孟干有所同情,却坚持推进。

“败了就是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张弘一脸倦怠。

“能说的还有很多,也应该有很多!”沉默的皇甫方回,这时候满脸杀气地瞪视着对方。他刚才顾全大局,没有第一时间插话询问,可现在听其毫无悔意,却是按捺不住了:“我是皇甫刺史的堂侄,请你当着面说清楚,究竟是不是你们弑杀了他,原因又是什么?”

“你,你是安定皇甫氏来的?”张弘讶然,深感意外。

“回答我的问题!”文质彬彬的皇甫方回,难得咆哮道。

“虽然事关生死,我不会欺瞒。”张弘拱了拱手,解释道:“他在去年冬季,就组织军士们跋涉入深山,甚至过年也不肯放人回家,非得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找‘叛羌’立功,作法和王濬差不多。军中粮食不继,我们眼睁睁看着袍泽们冻饿而死,可他却躲在厚实的帐篷里烹羊宰牛。”

张弘说了很多,剩下的四个牙门将又说了很多,他们曾经有一肚子的苦水,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恶果。说罢他们齐声承认,确实是为了自己和军士们能够安全回家,商议决定了杀人的计划。在这期间,客人们默默地听着,虽然部分理解其心态,却也明白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愆。不能否认旁人难以真正理解某些人的苦难,可世事运行总有其规则。

“为什么不向官府有司求助,非得杀人?”皇甫方回冷声问。

“他是一州最大的刺史,谁能管得了他?”张弘摊手道。

“对他的死,你们必须付出代价!”皇甫方回并不原谅。

“放心,或早或晚,我们自当以命偿还。”张弘当即允诺。

“张弘,你们残兵盘踞荒原,失败是迟早的事,是时候该考虑考虑,如何为剩下的人谋后路。若是真如你们所言,起因是关心体恤士卒的艰苦的话,那就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孟干拍拍胸口,主动承诺道:“只要归降的话,我一力保障其他人的活路。”

“初次见面,我如何信得过你?”张弘保持着警惕。

“诸位都是巴蜀人,我们孟将军亦然,我也是半个本土人。在这次的突发战役中,横海军虽然参与其间,却也深知你们的苦衷。之所以在这个胜负已定的时候,愿意以身犯险前来劝说,还不够说明诚意吗?希望各位不要怀疑,勿让王濬决定益州军的命运!”诸葛京瞅准时机,参与其中。

“倒是这个道理。”张弘点点头:“你是?”

“在下是孟将军的僚属,诸葛京。”诸葛京回答道。

“诸葛,难道是那个诸葛?”张弘等牙门将面面相觑,很有默契地一起站直了身子,朝着对方深深鞠了个躬。在巴蜀地区,人们对诸葛亮的尊崇敬仰,是丝毫不逊色于皇帝的。刚才他们不知情,可现在听到这个姓氏,以及“半个本土人”的说法,立刻猜到了。

“在下现为军吏,不籍父祖之名。”诸葛京谢礼道。

“还有,这是朝廷的文书,皇帝亲口御批的,各位不妨看看。里面写得很清楚,横海军有权征调海内兵源,四方军籍也都可以主动投效,还有每人五匹绢的犒赏。”张轨却是早有准备,掏出来携带的文书递给对方:“也就是说,孟将军能做的不光是招揽,你们还可以按照投效从军的标准,得到绢匹赏赐,家眷妥善安置在宁州。可以说,这是你们剩下的最佳选择了。”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孟干猛一拍手,乐呵呵地附和了几句,心里想着带上这个参谋果然没错。征兵令原本只是朝廷开具的空头支票,在洛阳时的效果很有限,他是确实把这茬漏下了。然而置之于当下的局面,它却能起到扭转乾坤的效果,彻底保障降卒的自身安全和家眷温饱。

“当真?”张弘接过文书,与同伴们仔细查看。

足足过了两刻钟,五个牙门将都在窃窃私语,商量这个机会是否可靠。从目前的窘境来看,士气低落地进行战斗很难取胜,供给路线又被对方切断。要是抛下家眷的话,还能够躲进深山与羌人作伴,可士卒们怎会愿意呢?或许眼前这位横海将军,真是剩下人的唯一出路了。宁州的地理环境虽然更南更偏,可是习俗文化倒是和益州南部差不太多,而且以现在的局面,军户家眷即便不受牵连,可一旦王濬得志成了益州刺史,手下人为了谄媚讨好,也定然会明里暗里迫害“叛军”余党家属,后者很难过上好日子,不如趁机远遁。

“孟将军,但愿你能够信守自己的承诺。”张弘递还了文书。

“男儿凭借信义行事,重然诺,轻死生,何用相疑?”孟干没有迟疑,一脸郑重地举起左掌立誓道:“只要你们诚心归降,我会一力保证剩下人的安全,并尽可能顾及所有人的家属,使之不受到牵连。若是没有竭力去做的话,就让我死于乱军之中,不得善终!”

“我也愿意帮着担保,要是孟将军公务繁忙的话,我会代替参与到每个军户的家庭安置过程中。”诸葛京积极包揽道。以他的家族声望,的确是大大增强了说服力。如果益州的郡守、县令们对军户转移有异议,看到他也会客气几分,事情会好办很多。蜀相的门生故吏犹在,声望也无人可以匹敌。

“多谢!”五个人放下心来,纷纷肃容拱手。

“只是,只是王濬会怎样对待你们几个‘罪首’,我着实不敢担保。就以他的性格,会施展什么样的酷刑,都有可能。”孟干倒也没有尽说好话,把不可掌控的的因素说出来。无论如何,王濬、何攀的联合起兵,是打着“为皇甫晏报仇”的旗号,事成后为了结束表演并威慑异己,会怎样惩治敌人可想而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不是开玩笑的话。

“此事就无劳将军挂心了,我等自有准备。”张弘带着牙门将们站起身,施礼后道:“还请诸位稍待片刻,我们去和底下的将士们说个明白,让他们收拾武器和行囊。”

“那是自然。”心事解决,孟干轻松地答允了。

牙门将们喊走了孔汾,一起出了帐篷。孟干、张轨安静地坐在原地,无聊地喝了几杯水,倒是不担心对方的反悔,没人起身去查看。过了半个时辰后,忽然听见外头鼓声大作,是大军整体集结的隆隆密集状。紧接着是阵阵嘈杂的呼喊,以及可怖的尖锐哀嚎,撼动了这个寂静的山野,把几个僮仆吓得不轻,赶忙拾起兵器准备抵抗。孟、张倒是维持着不动如山的镇静,倒不是说多么装模作样,而是很清楚要是敌人真起了杀心,这众寡悬殊之势是无法抵抗的,还不如问清事由,再与之交涉。等了半晌,好在除了远处的喧嚣动静,大帐附近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也无人闯入。

“诸位可以走了。”又过了许久,孔汾双眼通红地掀开帐。

“发生了什么事?”孟干端坐依然,侧身询问。

“他们全都当众自刎了。”孔汾擦了擦眼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