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扶严顽凶（2/2）
“呵，还威胁开了。”张轨顿时被逗笑了。
“我讲的都是事实。”梁定高高昂起头，蔑视着对方。
“行了，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被如实汇报给杨左丞。具体的判断，那自然是由尚书台定夺的，不是我们在这就能定论。”一团哄笑之中，索靖却保持着镇静的模样，话里留足了余地。他在就任两年，已经把为官之术运用地炉火纯青，那就是充当一个不负责任、毫无感情的传声筒，以确保自己的置身事外、轻松安全。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不短的时间，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陈舆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示意几个相关人员，并指挥着吏员们道：“烦请扶严夷使者、孟将军及所有相关人员，随我去洛阳县廨一趟。事关重大，我们连夜起草好文书，待天亮时奏报给尚书台。”
“好！”除了摇头叹气的索靖，其余人皆爽快答应。
“我无罪，怎么审也无话可说。”梁定依然是那副态度。
众人走出房间，迎头却撞见了在外偷听的封鞅、范鼋、严宙等人，俱是一副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样子。抵达洛阳的使者团队，已经因犯罪被抓了大半，可以想象他们心里的窘境和担心，恐怕也得失眠。张轨倒也没有多说，稍微客气安慰两句，就迈步而出了。
“范鼋受了点委屈，会有怨恨吧？”反倒是李骧小跑着追上前，拽了拽张轨的衣角道：“他毕竟是无辜的，需不需要像上次一样，用点金帛稍加安抚？不然恐耽搁了朝廷大事。”
“我的李郎君啊，你平日里优哉游哉，这时怎么反倒管起事情来？”张轨笑着摇头，用朋友而不是下级的口吻开着玩笑，继而解释道：“蛮夷局限于自己的生存环境，从小习惯了用争夺田土利益，故而能够以威慑之、以力制之，而不能够以利服之、以德怀之。相信你熟读圣贤书，懂得这个道理。要是任何事情都去收买，那反倒是让他们觉得可欺可辱，滋生傲慢之心。抓捕范鼋，而不是封鞅，我本来就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李骧又搞不懂了。
“是啊。封鞅所在的牦牛羌，顶多是贪图些富饶的土地，对大晋的臣服依赖心理比较强。而范鼋的日南国，从偏远小县变成国家，甚至有借助汉化以自强的野心，值得尊敬却也应当警惕。我刻意用这个方式，让他懂得大晋不仅有赏赐的慷慨，也会有惩罚的果断，是存心加以威慑，让他带着敬畏之心回国。他们位于遥不可及的南海，平日里很难有机会交流，这正是个最好的契机。古人所谓的‘宽猛相济’，正是这个道理。”张轨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还是你考虑地长远。”听完这番话，李骧又是赞许又是感慨：“司马尚书在客曹，只想着怎么弄得体面、好看，积攒功勋升大官。我辈混迹在里面，也是毫无思考地敷衍度日。这次接待外使，所有人都当做是个按部就班的流程而已，既不考虑花费的成本如何，也不在乎南方的未来怎样。你当一个小小的佐郎，却还替朝廷考虑这么深远的事情，真是让人惭愧又难言。”
“的确，我只是个卑微到不入流的小官。上次考虑这么，还差点被污蔑成罪人，被关在黄沙狱里很久。”张轨自嘲地笑着，转而严肃起来：“可我吃再多教训，依旧是戒不掉、改不了这种习惯，觉得食君之禄就理所应当去认真做事，哪怕和我毫无利害关系。”
“文侍郎常说，张士彦纯正骨鲠，颇有古人之风，我今日见识得更深了。可惜啊，放在我季汉初年，或者是前汉的文景、后汉的明章之世，你都可以被慧眼发掘，成为一代名臣。”李骧的话意犹未尽，却戛然而止，只是不停拍着对方的肩膀叹气。他哪里晓得，张轨真就是有古人的魂魄。
“升官非我愿。”张轨倒是不动心，淡然笑着。
一行人抵达县廨，花费了三个时辰的时间，审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结束了文书记录。梁定如其所言，仗着外使的身份，全程闭口不言，陈舆拿他确实没有办法，因为不能严刑拷打。被单独提审的戚鹤，却是在十足的证据前放弃了狡辩，默认了自己和盟友的所作所为，为了家人们不被牵连的允诺，最终签字认罪。而其他的相关者，孟干及那六个士兵，则各自叙述了所涉及的真相一部分。以上的记录拼凑起来，已经是数万字的长文。
“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一力无法侦破。”陈舆感谢道。
“能参与对错的分辩，就是最大的荣幸。”张轨回答道。
“然而，我还是要提醒你。”陈舆转头看了看，疲倦的吏员们都在远处坐卧休息，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据我的经验而谈，大晋向来以宽纵对待豪强，而外使恐怕也是如此。虽然拿到了足够的证据，我要发动司隶校尉、河南尹等官员一起上疏，估计还要其他身居要职的人相助，鼓动陛下作出严厉的判断，才可能会有理想结果。我们树敌众多倒没什么，你一个佐郎到此为此即可，不要再过多牵扯进来。否则的话，会被利益相关者报复。”
“我明白，多谢陈令的关心。”张轨很理解这份关怀。单单是与这件案子相关的，就有个宁州刺史鲜于婴，此人出身门阀世家，而且与众多朝臣有利益关系，扳倒他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尚书令贾充、客曹尚书司马楙这些人，对这场突然的案件指控，肯定也是不开心的态度，也不知道与之有无更深的牵扯。而他张轨是参与者中职位最卑的，是个品轶都不算官的佐郎，要是被有心人给惦记上的话，随便一个抬手的报复手段，就能让他跌倒得够呛。
“好在你事先就邀请来了三杨，当今炙手可热的人物！皇帝正要丰富太子的羽翼，对他们的事情会鼎力支持，这大大增强了胜算。这点完全是归功于你！”陈舆话锋一转，又乐观地爽朗大笑，拍肩安慰道：“总之呢，你就放心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予我们。”
张轨此刻心中所想的，也正是这个三杨。他不想做趋炎附势的人，也反对对外戚突然提拔的用人方式，可焉知眼中不满的东西，不能转变为手中的利剑？幸亏他那次卸下心理包袱，诚心拜访了杨骏邀来救兵，才有现在的万事顺利。这件事，将大大影响他长久以来的质朴观念。
没过多久，已经是鸡鸣时分，百官应该准备去办公了。陈舆、索靖、李骧一起核验了文书，唤醒了小寐的官吏和犯人、证人，稍微吃了点早饭，坐上马车向尚书台的方向而去。剩下的张轨、王琛、高涤，目送着那支队伍渐渐远去，有点失落，更感疲惫。
“可以补个觉了！”王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要一觉睡到日中。”张轨浑身轻松地许下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