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迎道中(2/2)
“不说其他名字了?”陈舆见状乐了。
“没有别人。”军校叹了口气,知道惹不起。
“那好,只算你一个。”陈舆总结道。
“可是陈县令,我是奉刺史命而来!”军校垂手求饶。
“你真是一点法纪都不懂啊。还敢来天子脚下闹事?”陈舆摇了摇头,怜悯又鄙夷得打量一番,说道:“所谓‘司隶校尉’,上可监督朝廷百僚,下可监察司州十二郡。即便是皇子公主犯法,一样有权力处以极刑,汉代多有先例。汝等沿途的郡县,多有隶属司隶的地区,你刚才提到的弘农便是,论罪的管辖权在兹。既然于此犯法,你觉得远在三千里外的鲜于刺史,有没有能力保住你,又愿不愿意保住你?”
“好!”“好!”围观的居民、流民,无不大声夸奖。
“真是瑚琏才华、宰相风度!”远处的张轨,与同伴赞叹。
“说,你的职位和姓名!”陈舆严肃讯问。
军校咬咬牙,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职位,姓名!”陈舆的声音不大,却如金鼓齐鸣。
“宁,宁州左校尉,戚鹤!”军校头低得几乎垂直于地。
“记下!写清楚。”陈舆指挥着书吏。
军校犹豫害怕,忽然双腿打颤,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陈舆饶有兴致地负手俯视着。
“小子无端冲撞,还望陈令恕罪!”军校谦卑到了极点。
“终于知道自己的罪了?”陈舆高声发问。
“是,是,望君宽宥!”军校连连拜倒。
“洛阳,不是你横冲直撞、扰民乱治的所在!”陈舆教训道。
“是,是,绝不再犯!”军校伸手立誓道。
“念在你从西南绝远之地来,初次入京不懂尊法的缘故,就到此为止吧。汝等包括那群蛮夷在京的这段时间,再让我得知有恶行的话,定不饶恕!”陈舆指着军校身后的车队,厉声告诫道。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与此小角色为难,也懒得与其浪费功夫,而是想震慑住最容易闹事的蛮夷使者。按他的以往经验,后者最易骄横犯法,因为无所畏惧、无所拘束。
“是,是,一定遵行!”军校如蒙大赦,感恩戴德。
“行了,与你耽搁这么久,粥早就煮熟了。你们帮着搬一搬,把街市空出条路来,快些通行吧。”陈舆挥一挥手,大摇大摆地吩咐后,带着县吏们走到旁边闲坐看戏。
军校连忙答应,把麾下所有兵士都喊上,小跑着去开路。只是粥锅依然滚烫,他们只好脱下了外衣用于隔热,可依然是烫得龇牙咧嘴。忙活了一阵后,道路终于畅通了,围观的百姓也逐渐散去。张轨、王琛、蒙敢不客气地引出骡车,带着身为中华子民的自信,打算走在蛮夷使者的前面。
在此期间,三个南蛮酋帅,仍躲在后面远远地观察着,不停地指着前方窃窃私语。其头上裹着厚实的布头巾,还插着几根孔雀羽毛作装饰,其他穿着倒是和华人无异。刚才的冲突,他们自然不屑参与,可是眼前这位县令陈舆的态度,明显和其他热情款待的官吏不同,让其大为不满。
就在军校刚刚整理好的时候,东侧有一大批人马赶了过来,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都是气喘吁吁的奔波样。为首者正是南主客郎李骧,其连头上的帽子都歪了,趴伏在马鞍上冲到了跟前,露出红彤彤的醉脸。不消说,这位郎君又是喝得酩酊大醉,早上才看到传来的文书,慌忙率众出迎。
“南主客曹李骧,特来迎接诸位贵使!仓促间准备不周,还望恕罪!”李骧一路不看不顾,到车队前才直接翻下马来,提着裤脚如娇女般小跑着趋近前,仰头向三位骑马的酋帅打着招呼,连连鞠了三个躬。他的谦卑行为,让后者的灿烂笑容又出现了。
“恭迎贵使!”随行的南主客吏员们,齐声施礼。
“请起!”一个酋帅大声答应着,挑衅地望向陈舆。
“哈哈哈哈!”其余蛮夷们,也乐颠颠地笑了。
军校尴尬地两边张望,有点高兴又有点追悔。
“西南余孽,真是可耻!”陈舆怒极,却无奈地甩袖转身。
“真是丢人丢到三千里外!”张轨捂着脸,羞与为伍。
“诸位远道劳苦,请与我等去城中歇息!”李骧倒是一点也不介意,直接手搭辔头为酋帅牵马,亲自引路而行。上次西南夷来访是三年前,南主客曹已经清闲无事了许久,早就被朝廷上下所诟病,甚至有被裁撤的风险。再加上客曹尚书司马楙的“新政”,正是要督促大批量蛮夷使者来朝见。如今蛮夷碰巧来,是一场及时雨,他当然要竭诚接待好。
不光是他,其余的南主客吏员们,包括其他的两个佐郎吕雅、吴艮,都赶来了现场,亲热地与蛮夷招呼寒暄,虽然后者有点爱搭不理。随后众人分开牵马引路,大声驱赶着民众避让其先行,如刚才那位宁州军校所做的一样,甚至还犹有过之,令这军校看傻了眼。
精通吏治的陈舆,对此还真没办法。他是经洛阳县、河南郡、司隶校尉这条地方管理线,而对方是南主客、客曹、尚书台这条中央管理线,不仅没有办法加以阻拦,甚至在地位上只能屈从于后者。于是乎即便他再恼怒埋怨,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失望的张轨原想转身就走,岂料早就被李骧盯上了。
“张佐郎,张佐郎?你也在这呢!”李骧开心地招了招手,指着身后示意道:“正巧了,你来帮帮忙吧!三个佐郎,一个人服务一个酋帅,正好是搭配到位。给你这个好机会,与梁酋帅亲近亲近。”
“不,我不去!”张轨迟疑刹那,坚决摇头道。
“为什么?这是曹令!”李骧换了副面孔,严厉道。
“我正值休沐佳期。”张轨扭过头去,一点面子也不给。
“好,你等着!”李骧记恨在心,却又暂时无法报复。
“随你怎么办,我一切按朝廷的现有制度办事。”张轨头也不回,直接跳上了骡车,此举令王琛、蒙敢也很惊讶,原本只是送后者出门而已,上车作甚?孰料张轨也毫不解释,直接驱赶着骡车走到了路中央,又横下两侧的车板加大了宽度,然后让其放松缓缓而行。
王琛和蒙敢,这才恍然大悟,此是无声的抗议和阻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张轨,竟然要和顶头上官作对,以此迟滞蛮夷车队的速度。这是城市的西郊,并非城内的通衢大道,而且有许多居民商贩在路旁,如此做可以达到阻滞的效果。见有张轨带头,许多不甘心的流民有样学样,亦走向路中。
要说心中最为舒畅的,乃是西南人出身的蒙敢了。他原本就是当地的汉人,眼看着那么多的乡党流落异乡、饥寒交迫,而小小的赈济只是县令的擅自行动,已经是有些失望。等看到朝廷官员如此卑躬屈膝地欢迎蛮夷,对同在路旁的苦难流民却视若不见,那更是彻底的心寒。好在有个不在乎宦海前途的张轨,在这种时刻当众顶撞,而且是用巧妙的办法,大为快意。他扶着车轼,乐呵呵看着在后头慢悠悠跟随的蛮夷车队,挑衅地向酋帅们昂了昂下巴,十分舒心。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进来,维护着中华小民的尊严。
“此子竟可也!”陈舆眼前一亮,笑着夸奖道。
汉武以降,中原王朝对待来朝觐的外使,哪怕是一山一洞的土酋,向来是赏金赐物、优待尊崇的,今天算是遇到了咄咄怪事。蛮夷酋帅们非常不满,七嘴八舌地抱怨着,南主客官吏们只能不停地安抚讨好。张轨今天的所作所为,不仅是驳了李骧的面子,也让同僚们心生嫌隙。
“张轨,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李骧气得牙痒痒,可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至于冲上去掀翻车辆吧?那毕竟也是个有靠山的朝官。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平日里寡言少语、任劳任怨的张轨,临事还有这份谁也不怕的胆气,当众和自己为难。醉酒郎君肚里盘算着,今后怎样找茬报仇。
“闲来无事,乘车乱转。”张轨只留个背影,哼着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