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君子不惑（2/2）

“那郎君觉得这改变是为什么？”孟观越听越有兴趣。

“一方面，是‘踏带’的出现，让骑士和战马能彻底融为一体，掌控自如。这个战术改变，虽然是从中原开始的，可受影响最大的是草原人。持续的边境贸易，还有各部落质子的入洛，让他们学到了很多先进的治国办法和战争手段，这点来说我们是肯定亏的，他们是必然赚的。据我观察，那些参战的鲜卑人，很多已经用上了‘踏带’。”张轨回想起当初，自己在洛阳初见司马越踏带的时候，不禁感慨万千，技术传播实在是太快了。踏带，即后世的马镫，当时是布制品，而不是铁制品，故而很少有实物留存至后世。

“对，对！”孟观、李肇几个军中人士，对这种现象感触最深。其实綦毋伣邪就是很好的例子，汉末以来大量的胡人被引进中原军队，学习了先进的兵法、军制和武器锻造技术。即便很多人不再归部落，可还是会有人带着这些回馈本部，让自己的部族实力获得飞升提升。这亦是后世五胡乱华的因素之一。

“另一方面，则是拓跋部落的凝聚力，必须让朝廷引起重视了。正如孟部督所言，就算是只占据北方半壁的曹魏，也知道派刺客击杀轲比能，防止边疆的蛮夷坐大。而本朝只盯着取得曹魏的皇位，关注于蜀、吴两国，却坐视拓跋力微坐大，使其拥有长达二十多年的稳定统治，积攒了过量的实力和威望。诸位皆知，要想让散漫的游牧民近战搏杀、死战不退，这是怎样的控制力？这说明索头部已经不像是那些部落联盟，而是具备一个真正的国家雏形，可汗的权威凌驾于任何人之上。如此情形，令人甚忧。”张轨没有停下，而是说到更麻烦的一点。他知道武器改良尚在其次，制度革新才是真正的实力体现。

众人咀嚼着张轨的话，品尝出其中的隐忧。一个吸收了汉化精髓的草原国家，究竟会成长成怎样的庞然大物，又会给中原带来多大的伤害，这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挑战。然而可供思索的时间不多，在短暂的交谈之后，他们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各奔目的地。

肩负最重要任务的魏准，套着一件游牧皮裘，装扮成醉酒的匈奴人模样，颤颤悠悠地往单于大帐的方向接近。他遇上了四队巡逻队伍，每次都扮成低头呕吐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成功逃过盘问。因为对方也大部分喝得酩酊大醉，只顾着讨论今天婚礼的盛况，哪有心思仔细检索，顶多招手呵斥几声也就是了。很快，他灵活地凑到大帐外，蹑手蹑脚地钻到了其后侧，以躲开两个门卫。

魏准探头探脑，观察四周没什么人，掏出根窄小的匕首来，轻轻地往帘幕上试探，缓慢且无声地割出个缺口来。多年盗墓的经验积攒下来，使得他的身体柔韧性很强，直接从狭小的缝隙往里钻。一切如此简单，使得他心中暗喜，很快爬进了半截身子。

正当他上半身入帐，开心地抬起头的时候，忽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匈奴大单于刘猛，就笑眯眯地蹲在他的跟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行为。看样子早在匕首探入之时，对方就已经察觉有异，等待在此了。他急忙要倒退出去时，却发现刘猛伸出个指头嘘了声，示意他不要乱动。

刘猛的这个反应，让魏准更是感到惊慌失措，此刻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愣在原地。可事到如今，他要是不听话乱动的话，对方只要呼来警卫，就会沦落为被就地格杀的下场。他干脆豁出去，壮着胆子抬起头，努力挤出个傻笑，不乏讨好之意。

“晋人？”看到此状，刘猛也颇觉好笑，低声问了句。

“嗯。”魏准没有犹豫，点点头默认。

“先进来说话吧。”刘猛招招手，还是挺欣赏来者的勇气。

别无他法，魏准索性依言而行，扒着地飞快地钻了进去。等他站起来时发现，刘猛的脸色镇静如常，身上也没有任何酒气，似乎一杯酒也没有喝，这倒是很奇怪。可联想到此人别树一帜的一贯作风，似乎也不值得惊讶了。再打量四周的情景，炉中篝火还在跳动，案上烛光仍在闪烁，被褥完好地叠着，根本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桌前还搁着纸和笔，并放着几本书，看来这位单于还在深夜劳心，难怪能发现他的到来。

“为什么过来？”刘猛托着腮帮，开门见山。

“想要逃跑。”魏准的目光逡巡，扫荡着自己的目标。

“在，找那个？”刘猛不愧是聪明人，仅从这简短的话语，瞬间就联想到了来者的所求。他笑吟吟地指向桌案上，在那里的一个象牙笔筒内，插放着十余根金色的令箭，上面雕刻着飞翔的苍鹰，很是好看。不须多言，这必然就是传说中的“金鹰令箭”了。

“是。”魏准的话很简短，他知道言多必失。

“谁指使你来的？”刘猛继续追问道。

魏准张了张嘴，却又立刻闭上，摇了摇头。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几番询问无果后，刘猛心情舒畅地评价道：“一个主使者，敢于想出这个办法，不可谓不胆大。一个执行者，智勇双全地来到这，身陷死地却不卖主，不可谓不忠心。要是有机会的话，真希望能和你们好好坐下谈谈，必有裨益。”

魏准微笑着眨了眨眼睛，盘膝坐定不动声色。

刘猛遗憾地叹了口气，心知再问不出什么来，而他也有别的事要操心，于是审问就到此为止了。他重新坐到书案上，拿出帛书和笔，直接全神贯注地写了起来，足足有一刻钟之长。而那个半夜入侵的不速之客，似乎全被他遗忘到了脑后，压根不予搭理。

如坐针毡的魏准，心里想出无数个前因后果，不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实在是越等越烦躁。按常理判断，他的擅闯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刘猛所书写的，估计就是怎么处置拷打自己的指令。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捏紧了匕首，双腿作蓄势待发状。

“我无敌意，先别急着杀我。”刘猛瞥了眼，镇定如常。

魏准讪笑一下，不知对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狐疑收回。

没过片刻，刘猛的帛书命令就写好了。只见他一脸轻松地收了起来，连着另一份早已包装好的书信，对坐立不安的魏准招呼了声，示意对方前来取。后者忐忑地走上前，展开那个帛书看了一眼，却发现上面写的是，领此令者是按单于之命行事，任何人不得阻拦，上面还盖着单于的金鹰章。

“这，这？”魏准始料未及，不知是该怕还是该喜。

“难道你以为，持着金鹰令箭就可以一路畅通了？带着这份帛书令，回去告诉你的指使者，下次有机会来塞北，当面和我谈谈今夜的事。届时踏着正门进，可别再搞这一套了！”刘猛要的就是这副反应，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伸手探了支令箭补给对方，又继续说道：“至于那个书信，是我想要呈递给大晋皇帝的。你们二位有勇有谋，我完全信任你们的能力，正好可以将之托付。此行旅途漫漫，诸位一切小心。”

“多谢大单于，我等一定送到！”魏准站起身，郑重感谢。

刘猛摆了摆手，正要再多说几句话，帐外忽然传来几声匈奴语。

“深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刘猛皱起眉头来，自言自语了两句，然后转头安抚魏准道：“我有客人突访，想必是有什么要事，不得不见。你先别急着离开，躲到后面的角落里，毕竟这副样子让人看见不好。等我快些将其打发离开，还有点事要交待于你。放心，不会拖延太久的。”

“是！”魏准听话地拱拱手，倒退着躲了起来。

“让他进来！”刘猛换作匈奴语，朝帐外大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