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没鹿奇客(2/2)

“或许会留几个活口,但会杀死大部分人。”李恪答道。

“还能求求单于手下留情吗?”贾遵闭眼扶着额头。

“双方谈妥,不可能了。”李恪决然摇头。

“可是,事情似乎不应该这样。”崔毖站起身来,迅速反问道:“如果说他想杀死我们,那肯定拖不到现在,浪费食物、承担风险。为何忽然之间就变卦,非得要杀死我们不可呢?而且我们作为人质,他今后谈判还有回旋的余地,何必做此无益之事?”

“额。”李恪没料到有人这么问,顿时愣住了。

“崔书佐,你在质疑李公吗?”贾遵瞪着同伴道。

崔毖没有答话,他在持续观察着李恪的反应。

“呵呵,这位郎君真是简单幼稚了。”片刻之后,李恪换了副表情,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缓和氛围、延缓时间。继而他斟酌了语气,针对解释道:“刘猛一开始的确没想要杀你们,而希望先把女儿换回来再说。可如今什么都没了,他不敢得罪实力远强于自己的鲜卑人,于是要杀人以向盟友作保证,断绝和谈的后路,换取后者的支持。就如刚才说的,他或许会留一两个重要人物,可大多数人是无法幸免的。要是鲜卑人逼得紧,尽数杀害也是可能。”

“呼!”贾遵闻言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必然是重要人物。

“这么做,才是小儿冲动。”崔毖低声自语,不住摇头。

“如此说法,有何证据?”一直在旁听的张轨,看到情形逐渐被来者掌控,也心知拖延不得,缓步走近中央询问道。他可不想按照对方的设置,傻不愣地和其余晋人一起充当棋子。

“竖子,又是你!”郗隆拍着桌案,怒斥道。

“李公一片赤诚,汝何故寻衅?”贾遵的反应好不到哪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李恪这回没有任何的慌张,反倒是有趣地看了眼张轨,上上下下瞧了后者半天。自从上次之后,他几度和同党提及这个仍然冷静的年轻人,所以将后续步骤都改善周密了很多。候了刹那,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刚才留在帐中另一个匈奴人,躬身走上前来。

“我有充分的人证。”李恪指着匈奴人道。

“你是谁?”张轨预感不好,疾声发问。

“小人姓纥豆陵,名延泰。”那个匈奴人自报姓名,仿佛是做出了巨大的决定,在深深喘气。他继续解释道:“在下实际上是鲜卑人,来自于昔日的没鹿回部。拓跋力微这个老贼,派我领本族兵马来助阵。”

“什么乱七八糟的?”张轨闻言懵懂,一无所知。他搞不清楚塞北游牧民族的姓氏、部落究竟是什么聱牙戟口的字词,听得云里雾里。除了“拓跋力微”这个名称,他记得曾在并州刺史刘钦的府上听过,据说其是漠北鲜卑索头部(俗称拓跋部)的首领,一向对朝廷恭顺有加、贡献不断,其长子名曰拓跋沙漠汗,正在洛阳充当人质。至于在场的其他晋人,对于纥豆陵延泰这段话的理解,并不比张轨多多少。

“没鹿回部?你是没鹿回部的后人?”身在并州多年的郗隆,听到这个称呼猛地来了精神,和几个同州官员眼神交流几下,面色惊讶地追问:“那窦宾,是你的什么人?”

“贵人熟知本部之事,小人深为感佩!不错,在下的姓氏纥豆陵,对应的汉姓就是窦。”看到有人听说过,纥豆陵延泰的心态一下变得轻松很多,如此一来他的话更有说服力了。他思及国恨家仇,咬牙切齿地回答道:“窦宾是我的远房伯祖父。贵人一定知道,拓跋力微老贼杀光了他的后嗣子孙,兼并了本部。所以我作为疏远之族人,代领少数部众,保存家名。”

“那你和拓跋氏,的确是有深仇大恨!”郗隆唏嘘不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贾遵见此情形,愈发好奇。

“是,请容小人长话短说。”纥豆陵延泰回望了下李恪,后者缓缓地点头示意后,他才继续说道:“世人皆知,河西、辽东、漠北等所有的鲜卑部族之中,拓跋力微的实力最为强胜,拥有控弦之士二十万众。可他这个年近九十岁的老贼,当初是怎么发家的呢?昔日他只是个小部酋长,遭遇内乱、民众离散,只能投靠没鹿回部,族祖窦宾对其关怀备至,还把女儿嫁给他,帮助他重新建立部落于长川。那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否则哪有今日的索头部、拓跋族?”

“五十年前?九十余岁?”贾遵掰着手指惊呼。

“原来还有这般旧事。”张轨同感意外,深记心中。

“正是。”纥豆陵延泰长叹一声。

“窦宾对他,实有再造之恩。”一个并州老吏感慨道。

“是啊,可是这个老贼,最后是怎么报恩的呢?”纥豆陵延泰满眼通红,握紧拳头使劲晃了晃,心中的苦闷已经憋了数十年:“在窦宾死后,他竟然手刃妻子也就是窦宾之女,残忍地杀害了共同的儿女。然后声称是得病暴死、举办丧礼,把窦宾的两个儿子窦速侯、窦回题骗去,全部埋伏杀死。意辛山下最为强盛的没鹿回部,就这么被一条毒蛇、饿狼所吞并,这真是莫大的耻辱。我等虽在其治下苟活,可无时无刻不敢淡忘仇恨,只待时机。”

“禽兽不如!”贾遵唾骂道,他越发厌恶野蛮的胡人了。

“唉!”郗隆思人及己,感到由衷的恐惧。

“拓跋力微确实阴鸷狠辣。”张轨意味深长地评价道。

“所以我一直想要告知诸位,以便让朝廷知晓,是鲜卑索头部参与诱杀了大军,他们悄悄与朝廷为敌,还谋划更大的侵扰。最近老贼还派人传话,一定要刘猛杀死诸位郎君,以表示同进同退的诚意,后者当真是答应了。我知道再也不能拖延,故而特意找了机会,告知李部帅。”纥豆陵延泰说得过于兴奋,意识到什么又看了眼李恪,最后补充道:“当然了,索头部很多人都反对老贼的贪得无厌,并非人人都支持他进犯天朝。其长子沙漠汗主战,其余儿子则主和,一直是争执不休的。沙漠汗潜伏晋廷作内应,最令人担忧。”

“果然来了。”张轨心中暗道,微微一笑。

“的确,此事值得深忧。”贾遵环顾左右,俱是同感。

这段往事的叙述,无疑加大了消息的真实力度。晋人们在低声喧哗议论,消化这些新消息,持续了很长时间。鲜卑索头部暗中为敌之事,令人震惊。刘猛准备杀他们之事,令人恐惧。拓跋力微的狠辣无情,令人不寒而栗。种种“事实”堆叠起来,令他们越发感到走投无路、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这种时刻,李恪、纥豆陵延泰等同情者的存在,成为了他们唯一的求生渠道。只是不知道,其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施以援手。

“为今之计,如何是好?”贾遵握着李恪的手,满眼哀求。

“中郎勿忧,老夫自有对策。”李恪笑容不减,拍手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