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秋毫察情(2/2)

“为防万一,她什么都不知道。”刘钦耸了耸肩。

“你们真的是!”深感悲凉的牵嘉,握紧了拳头狠狠跺脚,大声埋怨道。可他还是没有办法,只能昂首对视着刘韫那清澈又可怜的眼神,自己来当恶人,揭露残酷的现实:“刘猛为了救你,率部叛乱攻打晋阳城,最终失败逃出了塞外,现在是大晋追捕的罪人了。”

“什么?”刘韫感到眼前一黑,她的信仰崩塌了。

“但是你能挽救他,唯有你可以!”对此无比同情的牵嘉,想要握住对方的手安慰,却又顾忌男女大防不敢伸出,只好手足无措地急着劝道:“现在我们赶去马邑,寻找到他的藏身处加以劝告,让他立刻投降,换一条生路。若非如此,十万天兵北征扫荡,死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人!”

“阿父叛逃了,阿父叛逃了!”即便牵嘉好心说了那么多,可刘韫几乎没有听进去,只是在喃喃自语,脸上的似悲似喜。半晌之后,她才带着恶毒的眼神往上扫视,厉声质问道:“刘钦,你个无德无良的贼刺史!当初你不是满口答应,只要我乖乖听话,就绝不为难他的吗?”

众人的眼神,再度齐刷刷望向贩奴刺史刘钦。

“对啊,我是说过。”刘钦倒是无动于衷,揉了揉鼻子,满不在乎地答道:“可是我也做到了嘛!不管刘猛如何闹事,我都没有追究他的罪过,只是赶出门而已,算是宽宏大量了吧!可他非得自己走上绝路,闹出叛乱这种无法挽回的事情来,那就谁也救不了喽。”

“无耻!”人们或明或暗地骂道。

“的确过分了点。”何桢都觉得良心不安。

“你,你!”刘韫指着刘钦,悔恨交加,泣不成声。

“哼!”对此,刘钦干脆扭过头去,懒得搭理。

“不要太难过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我会带你去见汝父,只要把这件事和平解决了,就没有性命之忧。何监军亲口答应,会主持公道放你还家。”牵嘉怜悯到了极点,甚至感觉自己的心中都无限酸楚,在隐隐作痛。他尽快宽慰,试着安抚对方的情绪。

“对,我保证。”何桢立即附和,挤出和蔼的笑容。

人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着,对此女的命运深感同情。

“你们难道以为,妾身之所以苟且偷生至今,是因为顾惜自己的性命吗?”刘韫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又是心急又是愤恨,狠狠地跺着脚道:“家族不幸世代,为朝廷竭力,仍然被视为异族奴隶,最终因屈辱而起义。现如今要我去劝说他归降,抛弃尊严、不顾是非,自缚双手来乞求活命,岂是大丈夫所为?”

“何至于此?”牵嘉既是佩服又是感慨。

“和平为贵!”路蕃起身走近,柔声劝说道。

“汝等如此行事,现在却觉得和平为贵了?要是他连这点抗争血性都没有,也不配做我的父亲!倘若连这种事都屈服认输,又怎能让你们真正尊重我们,今后又何以立足?我只恨自己痴傻,为了这无耻刺史许诺的家人平安,在这里委曲求全,辱没了家族的名声,还有何面目去见阿父!”忽然爆发的刘韫犹如雌虎,对着上首的人咬牙切齿。

即便刘韫身形柔弱,却吓得刘钦坐不住了,斜往后缩。

“不要做傻事!”牵嘉意识到不对劲,急忙要劝住。

众人不察之际,刘韫却已经行动了,早在她自己话音未落的时候。她拔下自己的发簪,朝着仇人的方向猛冲上前,打算要用其戳刺对方。天知道这位看似纤弱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强悍的爆发力和飞快的速度,在一片惊呼声中三两步冲到跟前,谁也来不及阻拦。

刘韫遗恨无穷,刘钦深感万幸,因为后者在刚才胆怯地缩了缩,恰巧救了自己一命。得益于半个腿长的空隙,他的手脚能够伸缩自由,于是匆忙间举起了桌案,不顾形象得举到面前阻挡,并顺势仰面倒了下去。这真是个奇怪的姿势,四条腿的桌案犹如盾牌,足以提供保护,只是文书墨汁洒了一地。

命比脸面更重要。急于求生的刘钦,仰面拼命推着桌案,为自己的头部、胸口轮流抵挡,以应付刘韫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只可惜后者手中的终归只是临时武器,本就短小且杀伤力不强,只能尽力挥舞着上下乱刺,除了几处尚浅的皮肉伤,根本没伤到要害。

人群终于反应过来,有武士从殿外冲入,而房内更多的人只是在旁观。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几乎没有人试图拯救刘钦,即便带着武器的人并不少。包括其新朋友何桢,也飞快逃窜到远处地,不敢插手。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刘钦忽然想到自己也带了匕首,顺势就往腰间摸去。

“不要!”仍站在原地的牵嘉,大声喊道。

就像刚才一样,这声劝阻无济于事。刘钦迅速掏出匕首,直接向刘韫那毫无遮挡的咽喉处捅去,立刻划拉开一道大口子,鲜血哗啦啦地流淌到他的身上。绝处逢生的他狂喜不已,没有犹豫不断地进行捅刺,直到那疯妇人彻底陷入沉寂,“扑通”倒在了桌案上。

“晦气!”许久,刘钦在武士们的搀扶之下,推开刘韫的尸身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骂道。他的身上,既有黑色的墨汁,也有红色的鲜血,颜色十分怪异。出任刺史等高职这么多年来,他从没遇上过这等生死攸关的事情,恼怒交加之下又回过头,对着死人重重吐了几口唾沫。

横躺在地的刘韫,眼睛并没有闭上,嘴巴作怒骂状半张着,满身都是血污,她真的是死不瞑目。也许是感觉到这股骇人的怨气,刘钦借口要整理衣物,不再参与军事会议,提前回房去休息了。就连那几个雄壮健硕的武士,因没有收到严令催促,也没胆子去触碰尸首。

剩下的人也都是鸦雀无声,众人仿佛是集体默哀似得,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牵嘉独自一人,悄然走到刘韫的跟前,凝视着对方的双眸,感受着生意的流逝,倍感无力和心酸。过了良久,站在远处的何桢才壮着胆子凑近前来,率先开了口。

“诸位,人算不如天算,看来牵太守这个和谈的计划是失败了。”何桢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道:“我们还是只能照旧计划,安排好后续的军事行动吧,此事万万迁延不得!不如这样,我们换个干净的场所,继续讨论!”

任主帅何桢尬笑半天,也没人再吭声,顶多是敷衍点头。

“牵太守,你看如何啊?嘿嘿,虽然闹成这样的局面,可并非我和刘刺史不配合。怪就怪这位胡女,实在是怨气太重太深,非得自寻死路。事已至此,刘猛作乱的起因,就不必再对外公布了吧?”站在死人旁边闻着血腥味,何桢犯恶心几欲作呕,却只能勉强克制,因为他还关心着这件要事。

牵嘉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何桢一番,几乎要把对方看得发怵,才最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毫不嫌弃地蹲下身,将刘韫的尸首抱了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抱着其横穿了整个大殿,走向门口。鲜血还在滴滴答答,弄得满地都是。他当然是故意的,因为在场的很多人都是杀人者,必须沾染上血腥气。

“你去哪里?”何桢的笑容僵在脸上,大声问道。

“下官身体不适,在埋葬此人后,就回去雁门郡养病。放心吧,此事终究于她,我没理由也没兴趣再多说什么了。”牵嘉闻声停住脚步,在给出对方期待的回答后,又笑着回过头:“只可惜我身心俱病,无法陪伴监军征伐。不过届时会有本郡的官吏,率雁门郡并与大军会合的。”

“那就好,那就好。”何桢心满意足,又待再说。

可牵嘉却再度扭头不顾,当即出府,飞马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