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两客奔投（2/2）
“无妨，尔等知晓，我一向是宽容的嘛！”黎头目乐得哈哈直笑，也顺势拍了拍张轨的肩膀，吃饱之余给个吉利的彩头，赞许地点点头道：“我看你这外甥长得高大结实，今后想必也是个当僮仆的好材料，或者作为陪伴我家二郎君的骑奴，绰绰有余。”
“那岂敢奢望？今后若有差遣，还是要多劳黎兄提携的！”华季心里明白那只是场面客套话，可还是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嘿嘿傻笑着感谢道。他怕张轨二人情绪失控，又从脊背后压了一把。
“还真是要拜托黎贵人了!”张轨意味深长得作揖道。
“好说！”黎头目没那么多心思耽搁，哈哈大笑着一拂手。
众人没有再多作耽搁，在黎头目的引路之下，加入了对剩余文书的抢救。当然了，大部分人只是装装样子，没有为此事多拼命。心情复杂的张轨，又亲自见证着花费了仅一年时间的辛劳成果，逐渐烧作漫天飞舞的白色灰絮，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等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之后，眼见火势再无法控制，而且时候也不早了，刘武下令召集各个小头目，带着手下的农夫们列队集合。众人又回到了校场外，呈扇形一字儿排开，整个队伍看起来松松垮垮，人们该拿的不该拿的拎了一手，本就不多的纪律性荡然无存。但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刘武命人各自看看同行者有没有走散，粗略做了总结。
“诸位，今天晚上辛苦了！除夕之夜，让你们跑了这么远，我们家主和诸位贵人，都对此十分感谢。”刘武轻咳一下，继而庄重得大声说道。文书抢救出来的并不多，而且没捉到次要目标张轨，他其实还是挺沮丧的。或许是慌乱之中让人跑了，或许是天黑检索不及，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眼下一把火烧光了此地，蒋玄也另有布置，谅那张轨也没有活路。
“感谢顶什么用！”不少农夫心中嘟囔着，等着酬劳。
“哼！”张轨斜眼瞥着，认出了这个匈奴人。
“各个领队，记录好负责的姓名和人数，过几日酬谢的粮米就会分发。现在天色已深，大伙好好回去过年吧！”刘武也懒得多说，随意地挥挥手总结道。夜已深沉，他还要赶着回去复命。
乡民们满脸欢欣，七嘴八舌得道了谢，又叽叽喳喳得如退潮般散去。他们来的乡邑各不相同，巨大的人流瞬间分成了几个大股，又在路上不断分成人数更少的小股，最终化成了一点点的水滴。张轨默默跟着华季等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同溪乡的边界，此刻已经很晚，守岁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同溪乡到了，你们就别跟着了吧。”华季停住了脚步。
“好。”张轨随声应道，却不知该不该感谢。
“为什么要救我们？”高涤年少，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华季愣了刹那，然后默然。
“我们铭记在心。”张轨拱了拱手。
“罢了，是我们主动这么做的。”华季摆了摆手，似有犹豫得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继续道：“千万不要去乡庠，那里有大队的李家僮仆在埋伏，就等着你送上门去。”
“什么？”听到这话，张轨先是一惊，继而释然。这太明显不过了，无论是对方还是他自己，都明白有司马越撑腰的来妪，是能够暂时庇佑住他这个个人的，况且那里还有些驻守的陇西王府家兵。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对方肯定会严密防备，不让他在逃难之中去了此地，惹来后面的麻烦。幸好乡民及时告知，否则他们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又要自投罗网了。
匆匆和乡民们道别后，张轨伫立在路口，一时间各自想法涌上心头。人心实在是太复杂的东西，哪怕他两世为人都难以捉摸清楚，时而自私、时而仗义的华季等人，今夜给了他难以报答的恩情。而现在无暇感慨这些，因为他必须在天亮前迅速作出决定，下一步究竟怎样走。
“门督，我们回京洛吗？”高涤试探着问道。
“不，我们回不去。蒋玄既然知道在乡庠堵截，肯定也会在路上布下耳目，这条路并不好走。”张轨坚定地否定道：“况且闹出民变这么大的事情来，县中上下肯定百般诋毁于我，让我承担起这一系列的后果。现在倘若一走了之，那就等于是畏罪潜逃、百口莫辩了。”
“可是。”高涤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我们绝不能落在豪族豪吏的手里。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们不惜于杀人，可见手段之毒辣。如果遇到他们的话，我哪里还有丝毫生路可言？报仇更是无从谈起。”沉寂的夜色，皎洁的星空，令张轨的头脑完全冷静。他很清楚秦汉以来，那些试图栽赃的人会怎么做，要是自己真让蒋玄捉住，或者是被“狱中病死”，或者是被“途中暴卒”，以做实罪名。古语说“慈不掌兵”，其实还是太片面了，任何权力的争斗都是不讲究慈和善的，一旦翻脸就只有你死我活。亲身经历过张耳、陈馀反目的他，对此最为清楚。
“可以去求见王太守求援？”高涤立刻聪明起来。
“这等人物，要是事情成功有了功劳，他肯定大肆吹嘘是自己慧眼识人，督导我完成了清田。然而现在闹起了民变，他绝对会完全推说不知情，甚至说都是我办事不力、误解命令，并想办法堵住我的嘴，不让乱说话。哼哼，落入此人手中，恐怕更不妙。”张轨没有那么幼稚的想法，知道自己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那还有何处可去？”高涤想破脑袋也不知道。
“还有一条路，是我意外留下的生路！”张轨仰望着无垠的夜空，继而嘿嘿直笑起来，望着对方道：“不过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抢在天亮之前抵达此处，以保住性命。只要到了那里，别说是蒋玄等辈想要灭口，就算是王宏想要除掉我来诿过，也根本没有办法。只要能有机会安全回洛阳，能够在有司面前亲口辩白，事情便还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