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复见诐险(2/2)

在这生与死的一瞬间,张轨心中想到了很多事,刹那如同数年般漫长。他有理由怀疑,对方刚才是口头答允以安己心,实际上仍然要强行纳军士为佃客,再加上视刚才的话为人格侮辱,乃至于不顾情面、暴起杀人。他却没有办法躲避,因为这攻击来的太快,何况手头并没有携带兵器。在种种复杂的情绪中,他镇定得一动不动,直视着来者的瞳孔,试图留下最后的印象。

“当!”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袭击者的刀刃挥砍落地,张轨忍不住疼痛喊了一声,却没有料想中的阵痛,手臂几乎完好无损。他定睛一看,自己的右臂上突然扎进了一根弩箭箭簇,后面的弩身则被劈削掉入水中,原来他并不是被李弥所伤到的,而是暗箭。

人们恍然大悟,高涤横截下衣襟的布段,替张轨紧急包扎住伤口。就在他们专注于讨论时,岸边有埋伏者发出了这支弩箭,为的是抢先杀死张轨。在那来不及细说的极速间,李弥的选择是凌厉出击阻挡,虽然没来得及彻底击飞弩箭,好在是斩断其箭身,并打歪了其方向,造成的伤害不大。

李弥不愧是擅长刀剑的游侠高手,他的刀刃贴着张轨的右胳膊几寸处精准划下,竟然没有伤着分毫。当然,这也有赖于后者的不闪不躲,这才让他能拿捏准确。在摇晃的小舟上,他站定身姿、调匀呼吸,如鹰隼般警惕张望,准备应对下一轮袭击。

岸边浩荡的芦苇丛,既给密谋者们以隐蔽,也给了袭击者以空间。坞兵们略显紧张,但还不至于慌乱,可惜这次会晤为了诚意尽量不携带武器,所以能用来反击的东西都不多。一阵凉爽的秋风扫过芦苇丛,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八十多个敌人或端弩箭、或执兵刃,现身踏近了水边。

“刘兵曹!”张轨按着伤口、眯着眼睛,认出了为首者。

“张叛逆!”刘纠一脸严肃,毫不客气得叉腰喊道。

“此话怎讲?”为了拖延时间、争取机会,张轨明知故问。

“嘿嘿,你和这些贼人串通,企图对本县军民不利,以为真的会无人知晓吗?平日里还有人百般维护于你,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刘纠指着对方,不住冷笑:“本来看在皆是同僚的份上,还想让你先走一步,留个‘为贼弩箭所害’的记录,以保全名声。没想到你偏偏不甘心就死,还挣扎着想要求生,那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趁着刘纠在作胜券在握、洋洋得意的宣言,张轨迅速扫视了在场的人员和环境,紧急思索对策。来的大多数他并不认识,但看其穿着打扮,应该是豪族的家养私兵。少数人他却很熟悉,是隶属于辖下的士家兵士,有几个还是平日和他较为亲密的,尤其是左曲曲长周震。这些人昂首对视,毫无愧色。

“单纯,稚嫩。”张轨回想起张华对自己的评价,觉得实在是恰如其分,甚至感到脸部红烫起来。两世为人,经历了这么多的风云变幻,他还是一厢情愿得觉得人心是可以简单争取的,浑不顾世上有那么多的名利和身份羁绊。事实摆在眼前,在本县沉淀多年的兵曹史刘纠,自然在军士中有着不少的嫡系心腹,这些人平时隐藏立场和自己亲近,实际上绝不会帮助外来的客吏。不消说,他平时和今日的行踪动向,肯定是被这些人侦知并出卖的。

这些明面上的事,是张轨看得出来的,剩下的还有许多暗里的私心。刘纠得知了他和盗贼会面的消息,并没有对其他官吏们声张,只悄悄带了家中私兵前来,为的就是独占偌大的擒贼之功。又因为顾虑到张轨毕竟是洛阳来的人,和太多的朝廷高官甚至皇帝有牵扯,所以他必须第一时间将其杀死,以来个死无对证、做成铁案,然后怎么对付剩下的坞兵都可以。只可惜李弥反应迅速,将这个完美的计划前提打破了。

“同僚一场,难道非得这么做吗?”张轨又问道。

“废话少说!张贼,你已经死到临头了,就和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寇一起,安心去见阎罗王吧!”事到如今,刘纠哪里还有退路可言,唯有拼尽全力以博取富贵。他朝着手下的私兵挥手号令,后者纷纷端起弓弩瞄准,朝水面上的几艘小船水平攒射。

早在张轨虚与委蛇的时候,坞兵们已经悄然挪到船边,做好了最坏的应对准备,他们别无选择。就刘纠在刚下令的时候,众人纷纷从舟中跳入水中,弩箭在半空中“嗖嗖”而过,没有伤到一个人。深秋的湖水寒冷刺骨,好在离岸边不算太远,所以水不是太深,他们悬浮着露出脑袋,大口喘着粗气。

壮士断腕,不一定能够求生。此举固然躲过初次攻击,可这么多人困在水中动弹不得,甚至腾不出多余的手来反抗,无异于等待射击的活靶子。再加上出身西部的坞兵们,很多都是不会游泳旱鸭子,无疑放大了劣势。敌人迅速填装了弩箭,准备收割他们的性命。

“姚老羌!”率先反应过来的,是身躯高大的邱善。他如朱鹮般挺立在冷水中,费力伸出双手将一个小舟给掀翻,以其底部垂直于水面的状态横放于前,这犹如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大盾。只是纵然他人高马大,托举其船身来还是颇为吃力,故而大喝求援。

“来了!”姚放急忙答应,帮忙撑起来另一边。不只是他,张轨、李弥以及其他坞兵们见状开了窍,纷纷如法炮制得行动起来,每处五六个人并排支撑起船身,一下子就搭好了水面的“城墙”。

“呯呯呯呯!”一阵激烈的撞击声中,七个船身均挂上了羽毛。

刘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局势有点超出他的意料和掌控了。

“诸位,向前!”初步的镇静后,李弥接回了指挥权,透过船身边沿观察着敌军的动作,从而引导众人战斗。随着他的呼喊,或而齐声踏步、涉水前行,坞兵们或而止步停顿、稳定阵型。对方又来了几轮齐射,可凭借着巨大的“盾牌”遮挡,暂时还没有伤亡。

“快,快,拦住他们啊!”刘纠慌了神,大步向后退却。

只用家兵,是出于刘纠的私心。然而这些人虽然忠诚无虑,可实际的战斗经验很匮乏,哪里能和游侠们相比。随着家主的步伐,家兵们亦开始逐步后退,紧张之余各自乱发弩矢,构成的威胁更小了。仅有的几个带路军士,以左曲曲长周震为首,有心出击却人数有限,只能随大流暂退。

没遭遇什么真正的阻力,坞兵就整齐踏上湖岸,以船为盾站稳了脚跟,不过新的问题再次出现了。出于会晤的诚意,仅有极少数人携带了兵器,要拿来对付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是不太现实的。况且敌人现在半隐匿在芦苇丛中,想要用刀剑追击需要不停得劈砍开路,这很容易造成兵器的卷刃。

一言以蔽之,登岸的坞兵足以自保,可没办法真正击退敌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刘纠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呵斥着手下们继续保持围拢,以高且多的芦苇充当掩护,呈半圆形将坞兵堵截住。双方陷入了僵持,都没有办法解决对方。不过拖延下去,更为难的是坞兵。

“别让他们跑了!”刘纠恶狠狠地呵斥手下,推搡了几个畏怯者,使其站稳阵线。他现在有点后悔,早知道起码多借些亲近豪族的私家兵士,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吃不下、退不得的尴尬境地。自己还是太贪心了,得知消息只顾着赶紧来抢功,没掂量清楚实力允不允许。

“怎么办?”李弥紧张扫视,拿不出新的策略。

“用它。”张轨病急投医,朝着地上的东西踢了一脚。

“农具?”旁边几个人,都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就用农具。”张轨为了安定众心,镇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