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人执先鞭(1/2)
大兴土木的“桂树工程”,成为共县接下来几天的头等要事,官吏们驱使着四处征集来的壮丁,沿街干得热火朝天。桂树需求量大,韩霁等事先得知小道消息的灵通人士,靠着事先囤货居奇而大赚一笔。劳动力不足,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又重金酬雇佣了大族的僮仆来帮忙。就连毫不相关的里吏、乡吏也各自托关系,趁机高价为官府工程队供应伙食,或者提供牛车以供运送。县里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唯一不好的消息,便是县中本就空虚的府库直接腾空了,而且还欠了各大豪族不少债。潘岳倒不顾惜这个,坚决为此事倾尽一切资源,只要他的接待得到巡行高官的满意评价,届时他有机会升迁调走,事后任本县再怎么洪水滔天,自有下一任官员去愁。不仅如此,他还让人主动四处宣传,说本地从此有“花县”的雅号,以彰显自己的功绩,宣扬自己的名声。
七日后,最先抵达共县的,是司隶校尉傅玄这位地方主官,以及他的随同僚属。他婉拒了太守和豪族的邀请,居住在官舍之中。次日抵达的太常卿华表一行,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欣然入居了本县首豪李氏的家宅,先行享受起来。不过他的悠闲没持续多久,五日后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高官联袂抵达,其手下还有数目庞大的随行人员,挤在一块根本居住不下。于是乎大鱼吃小鱼,华表脸上带笑、心中含恨得让出了这块风水宝地,各部门的官吏按照地位尊卑,分别寄住到本县大小豪族的家中。唯有少数规矩者,住到县廨、官舍等处。
临近的郡守、县令,也有不少自发赶来的。和张轨、皇甫方回分别许久的获嘉县令挚虞,以及隶属中书省之下的秘书丞嵇绍,陆续赶到县里相见,旧人冲锋、格外唏嘘。挚虞在任上也遇到许多琐碎的烦心事,嵇绍在中枢虽然清闲却也烦恼于人情世故,各人都有各人的苦闷,惟尊酒兮叙悲。谈及往日无官一身轻的潇洒,都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泰始七年(271年)十月初三,鉴于各个官衙的人已经悉数到齐,职位最高的中书监荀勖下令,让众人齐聚县郊的李家别业,正式商讨对“魏襄王陵竹书”的整理处置事宜。阖县上下的官吏,接到命令悉数奔赴,不到清晨就熙熙攘攘得集聚在其门口,大有门庭若市的味道。经历过一段惨淡时光的李氏父子,这几日重新焕发了生机,站在门口做着迎宾工作,乘机与朝廷官吏讨好凑近乎。他们想要攀扯上一棵足够分量的大树,以庇护自家免受昔日之辱。
尊卑有序,论资排辈,是官场上最讲究的事,今日也不例外。从洛阳的官吏,无论是职位高低与否,通通得以在内庭享受山珍海味、莺歌燕舞。毕竟哪怕是尚书省门下的微末小吏,说话的分量都远胜于一方郡守,这是平台所决定的。而本地的官吏中,唯有太守王宏得以入内与会。其余的地方官吏等,包括县令潘岳、郡守幕僚,当然还有东道主李鲂、李申父子,都被拒之门外,只能隔着一道墙在中庭聚饮,苦闷幻想着墙内的无限风景。当然,还有更多的底层县吏,就只能远远得坐在外院,在临时搭设的简陋坐席上,安守自己的本分。
张轨四人,都不爱凑这种热闹,时候稍晚才姗姗来迟。李家奴仆倒是殷勤,然而只将他们领到中庭,就再没办法逾越雷池一步了。匈奴裔的骑奴刘武,正领着一群衣着整洁的仆从,精神抖擞得站在内庭的门口值守,核验造访者的身份贵贱,是否有资格进入。四人站在十余步外,各怀心事得互相看看,知道到了人分三六九等的时候了。
就在此时,张轨惊奇地发现,就连本县的尊长潘岳,都一脸懊恼沮丧得站在左侧的围墙边,正踮着脚张望里头的风景,也不知后者是否真能瞧到些什么。张轨顿感滑稽,和同伴们说了声,一齐上去问个究竟。潘岳正聚精会神得试图张望,压根没发现有人在靠近身边。
“潘令?”张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似笑非笑得打着招呼。
“啊!”潘岳先是十分吃惊,继而羞赧得低下头去,转身欲走。
“诶,何故这般?”嵇绍抢先拦住,不让对方离开。
“嘿嘿,诸位好啊!”眼见逃不掉,潘岳只好装出一副喜悦的神情来,指着中庭说道:“准备席位在这,你们可以入座了。在下忽然想到,有些紧急的公文要办,先行告辞了。”
“哈哈哈哈!”四个人挤眉弄眼,纷纷大笑。
“嘿,嘿。”潘岳羞愤欲死,却只好陪着尬笑几声。
“安仁,昔日你在洛阳形影不离的那位好友,夏侯湛、夏侯孝若在哪呢?他是门下省所属的议郎,据说也在前来本县的队伍中。”张轨仔细想想,也觉得对方有点可怜,凑近身拍了拍肩膀安抚后,又柔声继续道:“传闻夏侯湛入职门下后,时常得以面见天颜,和诸位令长更是日日相见,誉满京华、更胜当初。友人能取得如此成绩,你肯定也为之骄傲吧?”
“是,是啊。”潘岳挤出笑容,腹内无限酸,肠中车轮转。
“那他为何不找你叙叙旧?”张轨猛然追问道。
“因为,因为他也脱不开身嘛!”悲愤之下,潘岳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可还是不得不为此事找借口,竭力掩饰道:“毕竟是门下省的要职,须时时陪伴在官长的身旁,以备顾问垂询。其实他也是记得我的,随队来县中时在路上相逢,他还朝我微笑颔首,甚至还放缓了马速,多看了我几眼。估计只是公务繁忙,实在无暇叙旧罢了。”
“哦,原来如此啊!”张轨意味深长得笑了笑。
“清闲无职事的议郎都这么忙,那我这个要负责档案文牍的秘书丞,恐怕是要夜以继日了!嗯,也不知道夏侯议郎是忙着与贵臣们清谈饮酒,还是忙着替主人家品鉴羊肉羹呢。”嵇绍毫无怜惜之心,怡然负手大笑,狠狠戳破那不切实际的谎言。得益于其父嵇康亲朋故旧的荫庇,他是那批“贤良”中所委任的职位最高者,自然有资格说这种话。
“嗯,那还真是繁忙。”皇甫方回一脸严肃得肯定道。
“我,我!”潘岳心如刀绞,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荆山上的两块璞玉,一块雕琢成和氏璧,一块遗弃在深山里。洛水边的两只奇鸟,一只居梧桐为凤凰,一只落荒村为山鸡。”挚虞倒还显得成熟镇定些,但他见状仍然是感慨不已,临场做寓言讽喻道。人的际遇就是这么不同,权势地位会形成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是少年时亲密无间的同伴,在短短数年甚至数月后就可能变得形同陌路,再也不会有当初的单纯友谊。
“在下告辞!”潘岳掩面唏嘘,不堪再听。
“行了,安仁,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何故要这般欺瞒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前也是身在中枢的司空掾属,认识的故旧想必也不在少数。难道就没有一人肯为你说话,放你进去吗?”瞧对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张轨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搂着潘岳和声和气得询问道。
“士彦,我!”几番刺激之下,潘岳忽然哽咽起来。
“来,坐下慢慢说。”张轨伸手示意,喊着同伴们就近找了个僻静处,坐在了几块石头上。可怜那潘岳哭哭啼啼,倒不像是个一境之尊的县令,倒像是个委屈至极的女郎,埋头小泣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得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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