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雌黄随口(2/2)
“向散骑!”张轨等人赶忙打着招呼。
“哎呦呦,这就是咱们宜阳县中的‘许由’、‘巢父’,女几山上的贤人高士吗?果然是仪表堂堂、神采不凡!华某人虚长了不少年岁,可还是不由得一见倾心,真是自觉惭愧啊!”华贲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长着副近乎南瓜型的宽胖脸,一见面就自来熟得握着手道。
“哪里哪里,县宰才是天庭丰盈、贵相无比!”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张轨,一时间也尴尬得难以接话,好歹挤出笑容客气道。然后他才赶忙装作和故人们寒暄,甩开对方肉乎乎的手。挚虞等人自然很是开心,唯有那旧恨难舍的申侑,翻着白眼扭过头去。
“看到你们无恙,我才算放心了!”向秀很是喜悦。
“散骑容禀,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私底下做商议。”虽然欣喜,可张轨没忘了轻重缓急,环顾着左右的人群示意道。
“好,好。”向秀满口答应。
久历宦海沉浮的华贲,那是何等人物。他注意到来人的神色有异、面少喜色,连忙打发走两个请赏的门卒,又把无关人员赶去前厅,这才引着众人折返回后寝居室,腾出个私密议事的所在。除了向秀、张轨等人,他只喊了事关的何固留下,把亲随们都关在了门外。
“这?”张轨尬笑一声,还是不想说与外人听。
“无妨,倘若有为难之处,还得拜托华县令帮忙周旋呢。这段时间你们行踪无讯,多亏他忙里忙外、督促群吏,才找到了你们的线索,可少不得好好感谢。”向秀理解对方的意思,但摆摆手没有同意。他也是身在洛阳官场的人,明白这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这般夸奖是好让华贲知道,他记下了这份人情。
“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华贲笑得十分坦然且开心。
“是!”既然这样,张轨也不再隐瞒。于是乎他把自己等人出游城北,怎番遇上了双泉坞的李弥等人,又是怎样得受到礼遇优待,稍加美化得说了出来。继而又费劲说辞得为之辩解,大抵是说李弥性格仗义,是怎样得同情士家朋友,乃至于出此下策,其实并无任何冒犯之处。他一边慢悠悠得说着,一边不时抬头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和神色。
“嗯,不意寻常坞堡,会有此辈游侠。”向秀听完,未作褒贬。
“还算是个直人。”挚虞不咸不淡得评价道。
“何门下,既然被劫持的官军士卒安好,我等又是完好无恙,不知可否免其罪责?古来君子处事,理应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我认为可以谅解。”看到大家都无甚反应,张轨只好试探着提议道。他也不知道今世法令宽猛如何,心中很是忐忑。
“这个么!”何固皱着眉头,不能决定。
“士彦倒是一副好心肠!”向秀闻言笑着道。
“倘若他因此受责,我等实在心不能安。”张轨喟然道。
“好了,好了。既然张征君都这么说,我们又有什么好坚持的?人皆无事,罪自可免,何门下,就这么定了!”看到向秀点头首肯,华贲赶忙接过话头,直接下令道。
何固眼睛瞪得老大,心中大为不快。要知道当初本不当回事的是华贲,听说向散骑关注而突然变得极度关心,亲自搞得大家鸡飞狗跳、严令捉贼的,也是华贲。这般出尔反尔的行径,怎能让人心服?可是作为县官麾下的小小门下吏,他只好捏着鼻子善后此事,点头答应了。
“那犯罪士家的家人呢?”何固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啊,我方才忘了一并说清楚了。高军士家本就清苦,战场失踪也难以确认是否投敌,其家人就必须追究吗?我有意收其子高涤为僮仆,其家人嘱托双泉坞安置,不知按照律令可否?”方才对方答应得太轻松,张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听得问询才答道。
“能充当僮仆,胜于为士家之子百倍了。寄在士彦你的门下,读书学礼做些杂事,兴许还能有个前程。”向秀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若无其事得谈起了今后事。精通老庄玄言,到底是与众不同。
“这可是犯罪士家!”何固轻声嘟囔着。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伯父的坞堡之中,就没收留几个逃亡的田客?我就多次叮嘱尔等,身为朝廷吏员,需知民生之多艰,怎能不多加体谅呢?”华贲迅速做出反应,一脸正气得斥责了属下。可他终究不懂具体的治事,于是又转向门外大声呼喊道:“王书佐,王书佐!”
“属下在!”王书佐慌忙推门而入,听候吩咐。
“你来想个主意。”华贲简单介绍了下情况,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
“依我之见,前朝咸熙二年(7年前),曾下令罢各地的屯田户,均转为普通编户,各地执行的效果不佳。不妨说这户人是当时遗漏下的屯田户,就可以名正言顺得转为普通百姓,再也不用受什么兵役之苦。张征君是有乡品的,让他们再以失地田客的名义转入其门下,就彻底洗脱了军户的痕迹。”没过多久,王书佐就眼睛一亮,给出方法。
“好办法,就依此行!”华贲当即拍板决定了。
张轨万万没想到,事关一家人生死前途的决定,竟然能这么简单地得到通过,他着实是被深深地震撼了。什么森严律令,什么硬性纲纪,可以压迫底层人如泰山之重,却可以被上位者的一句话轻松否定。在今后的宦海生涯中,他会很快发现这才是常态。贵人皆是金口,一言可定生死,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深渊下的人永远想象不到峰顶的光景。
“县宰真是爱民之官。”向秀满意得笑了笑,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哪里,散骑谬赞了。唉,说来我也着实是一心忧民,奈何总是因此而引来诽谤,例如上次的乡品清议,就遭到人平白诬陷。”话说到这份上,华贲也开始自然而然得提起自己的事。
“华县宰,休要惧怕流言。待我回洛阳,遇到山公之时,定当如实反应你的贤德政声。区区一县百里之地,还是太委屈你这个名门之后了!”向秀这回没有含糊其辞,而是直接允诺道。他口中提到的“山公”,正是其把臂竹林的好朋友,时任吏部曹尚书、主持选官的山涛。
“多谢散骑仗义执言!”华贲收获满满,大喜过望。
仍处于茫然状态的张轨,对此真不知道该如何置评。
“士彦好好休息,明日赴洛。”向秀猜到其心事,和声提醒道。
“是!”张轨不再胡思乱想,离席站起,躬身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