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野田观书(2/2)

心思各不相同的张轨、皇甫方回二人,顺着指向望了过去。原来他们方才过于沉浸谈话,丝毫没注意到有一小队的人马,正大踏步得开过来。此处是通向宜阳县城的官道,然而时值战乱之余,“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旁边的旧村落早已荒废、杂草丛生,道旁两侧则树林密集、灌木丛生。后两者夹着道路随风摇摆,飒飒作响。

等到这群人再走近前,张轨也就看仔细了,来者正是今日刚刚结识的,宜阳县门下督何固。只见他带着十个兵丁,有说有笑得沿着道路走来,时而还哄笑几下。还有四个犯人似的男女,穿着倒是寻常的百姓衣物,皆用长绳绑手成一长串,个个垂着脑袋、狼狈不堪。

“呦,这不是山中的张征君吗?还有这位未曾谋面,也不知是哪位高士。”那个何固却也很是热情,隔着不远看清了张轨等人,连忙抢快两步凑上前,很“内行”得打着招呼问道:“二位不在城中安坐,如何来到这野外谈游?难道是服食佳物,行散至此吗?”

“非也。只是久坐无聊,想出门来见见城外景色。此乃我师玄晏先生次子,皇甫方回。”张轨就像看见救星似的,顺着话迎了上去,替二人相互介绍,解了自己的窘境。

“难怪仪表非凡!”何固大笑一声,拱手作礼。

“哪及得上门下督,英姿率甲。”皇甫方回客气道。

“门下督才匆忙赶了一宿,怎么又这般劳碌,押送此辈?”张轨带着初生小儿般的好奇心,指了指那批犯人模样的男女问道。尽管只见过一面,可是对方较为和善的态度,还是给他留下良好的印象。

“嗨,征君休要如此见外,直接呼我的表字,‘伯实’即可。”何固赶忙摆摆手,心知对方是向散骑所器重之人,自然不敢妄尊:“昨日接到军前传来郡中,郡中又下到县里的紧急文书,命我缉拿此辈、解送洛阳。事关军国要务,不敢怠慢,只好迅速前去。”

“原来如此。”张轨稍微明白了些,也懒得深究。

“这是‘士家’吧?”皇甫方回哼了一声,瞬间猜出。

“的确,是犯法的‘士家’。”何固笑着答道。

“士家?”听到这个称呼,张轨心中暗暗嘀咕,不过也强忍着没有直接发问,打算等回去后再请教方回。根据他仅有的知识理解,“士”约莫是指代战国时期的“士人”,这么其家庭状况应该是不错的。可是眼前的几个男女打扮何止是寻常,简直是把“贫苦”二字挂在脸上了。

“喂,冯仲,你小子可得侥幸,才堪堪十五的年纪,娶妻之事有着落了。要知道那住东边的寇五,得罪了当时的官长,可是等到三十有余才得婚配。你可倒好,赚得十余年!”几人正寒暄间,行伍之中的某个青年,笑嘻嘻得推了把边上人的肩膀,挤眉弄眼得揶揄道。

“哈哈哈!”其余众人顿时哄笑,也三言两语得调笑起来。

“刘三兄,哪里的话!”那个唤作冯仲的小年轻,明显是兵士中年纪最轻的模样。虽然他口中否认着,可还是被撩动了少年心事,悄悄地打量着队伍中被押解的那名妇人,浮想联翩。

那名妇人若有所感,满脸悲戚得抬头对视一眼,轻轻以鼻腔叹了口气,又把头垂了下去。瞧她身后跟着一名十来岁的男童,还有个五六岁蹒跚学步的女童,应该是其膝下子女。此外还有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看起来年过半百,应该是家中长辈。

“以罪人配为妻?”饶是张轨不懂士家为何物,听见这段话、看见此动作,也猜到了内容所指。他的眉毛都拧成了古怪的斜月型,可还是实在难以理解,那妇人起码也是三十有余的年纪,即便是配给那名年还未冠的少年为妻,又有什么值得旁人恭喜,有什么值得少年开心。

“刘三,休要诳欺胡诌!”下属的一阵笑闹有些过火,即便是平日里待众以宽的何固,也板起面孔斥责起来。继而他换了副和蔼的神情,对着少年冯仲道:“不用担心,你是去年,按律年满十六征为正丁。大可以在未犯罪的士家之中,找个良好的婚配,何必求诸此辈?”

“是!”冯仲应声道。他毕竟涉世未深,难免被人煽动。

“快些走吧,早点入县官复命,牢中关个一日办好手续,还得尽快解送洛阳。谁再敢胡言乱语,到时就派他去押送!”何固摆出领袖姿态,半开着玩笑半威吓,插着腰道。接着他对张轨等人问道:“二位征君,是要在此地再盘桓会,还是与我等伴作一路?”

“好,且与各位同行。”张轨点头允诺,急着回去休憩。

“门下督既然来访,怎的不留下作几日客,反要急着走呢?”众人正待出发,冷不防从道旁的林中,发出一声清楚且刺耳的长喝。还没等到前者有所反应,两侧的灌木丛中霍然站起两排武士,个个都端着弩箭、合瞄官军。更多躲在林中,乃至于窜在树上的军,也霎时间蜂拥上来。

张轨暗暗心惊,来者数目之多,怕是有四十余人,数倍于己,皆以布蒙面。尤为重要的一点,是这群人能够悄无声息得栖藏于左近,等到主帅的吩咐则一拥而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声响,沉默冷静得围捕官府人马,纪律严明若斯。尤其是那夹道的十余把弩箭,发出耀日光泽、刺眼寒芒。

“哪来的贼寇,竟敢流窜到县治咫尺之地,连我督盗之军也敢阻拦?”何固沉着得抽出宝剑,环顾四周厉声呵斥着,心中恼怒异常。然而他那些兵士,毕竟大多都没有碰到过如此悍贼,心中的胆怯意远胜于责任感,畏畏缩缩得挤成一团,连武器都想不起来拔。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嘿嘿,曹子建的诗歌意境深远,门下督可曾读之?”围捕之势既成,为首的贼酋才一边高吟着诗句,一边负手缓步走出林中,其声调因蒙面布的阻隔而颇显诡异。读到“利剑不在掌”这句,他还摩挲着腰间宝剑,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