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泥中剑埋(2/2)
“行山路困饿,不觉失态。”虽然对方未有责怪之意,张轨仍然还是谨慎得停住了口,把箸搁于一旁。他惊讶的发现,向秀、挚虞二人正襟危坐,方才好半天都没有碰过食物,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什么。瞧着热腾腾的菜肴,逐渐在春寒料峭中冷却,实在令人焦急。
几人带来的僮仆,倒是很习以为常似的,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皇甫方回手下的郑律、卫仪,一个忙着替张轨收拾换下的脏衣物和那柄“泥剑”,一个则是给二人温酒。挚虞手下的冯旷、栾琼,则是寻问打来几盆凉水,伺候于主人的身旁。向秀的几个仆从,也是同样的做派,又替主人换上宽大的薄衫。
“士彦,你我又不必行散,就不用等了。来,多赖散骑援手,你我幸得无恙,值得满饮一杯。”皇甫方回举起酒杯,先是朝着向秀拱了拱手,然后朝着隔座的张轨敬道。他看出来后者的茫然无措,于是提醒道。
“好!”张轨依然疑惑,他根本听不懂“行散”是什么意思。可他相信好友的话,也端起椭圆形的羽觞耳杯,迎着对方满饮而尽,一股甘爽之气瞬间冲入鼻腔。这个年代,贫瘠之家往往用粟米酿酒,因其便宜易得也。身处宜阳县衙,得与高官同席,这杯中自然是精酿畅口的稷酒。
“二位俊彦,真好酒量。”向秀随口夸了句,觉得有点遗憾,又追问道:“这批佳物是我从洛阳带来的,据说是张仲景的原始比例配方,难道不一起试试吗?闻说玄晏先生,也颇好此物。”
“散骑垂问,不敢不以实相答。家父虽然酷爱此物,虽然知道体质不堪承受多用,却每每忍不住,乃至于遗留宿疾。我为人子,日夜思其苦楚,故不敢再碰此物。至于士彦兄,也向来体弱,不堪行散。”皇甫方回闻言,悠然停住了进食,长叹着回答道。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有德孝子。当今之世,能够居孝如此,着实是不多了。”向秀恍然大悟,连连称赞着。但他还是解释道:“不过此物原本无害,反而对于心神体力都有裨益,这是古来有定论的。或许是体质不合,也可能是别有原因,乃有此误会,可惜了。”
“惭愧!”皇甫方回心中虽有异议,口头并不多争辩。
二人聊了几句,却让张轨更加听不懂,搞得云里雾里。
“士彦难道真不与同乐?”向秀又不甘心得问道。
“不了。”看到皇甫方回微微摇头示意,张轨心领神会。
“强身健体之佳物,两朝沿袭之特色,焉能因为心存顾忌,就避开不尝了?”挚虞瞧见了两人的小伎俩,以师兄之尊摇摇头评判道。在这个年代,像他这样的许多士人虽然出身于儒学传家的阀阅豪族,却早已默默改变了身心准则,而以老庄的旷达为名士风范。
“本朝特色?”张轨拧着眉头,很是好奇。
“也罢,张郎依然年轻,还有的是机会品尝。总之还是要珍惜陛下给予的机会,能够立功于竹帛之上,可不要学那柄宝剑,空负切玉干星之能,却黯然沉埋于山泥之中。仲洽,可否容我冒昧提议,就以那‘泥中剑’赠与士彦,让他时时警醒?”向秀倒没有强求,忽然抚掌提议道。
“正好,我还嫌此物碍事,就赠给他傍身吧!此子最近不知为何,总能惹是生非,昨日还狠狠砸了我一下。若无此剑,难保无虞。”挚虞嘿嘿一笑,很是大方得接话道。
“如此,深谢挚兄。”被打断思绪的张轨,赧然赔笑道。
“原来,仲洽额头的伤口,是这么来的?”向秀反应过来。
“可不是嘛!”挚虞白了一眼张轨,很是无奈得苦笑道。他也借着这个机会,重新阐述了下这两日张轨的异常变化,解释其冒犯使者的事出有因,绝不是真的要对抗朝廷。而向秀也好言安慰几句,表示一定会尽己所能得帮助善后,同时勉励这几人要努力思建功业。
几人又闲谈许久,等到端上来的菜汤都彻底凉透了,才进入真正的主题。这时候小吏再度上前,恭敬得替向秀、挚虞奉上所谓“本朝特色佳物”,这稀罕物的分量不多,他自然是没资格与会的,眼中带着些许羡慕。再瞧此二人桌上,摆着冷水,冷餐,唯独酒是热的,颇有点寒食节的味道。
“这么古怪的事物,竟然可以食用?”隔着不远的张轨,探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起来,心中的疑惑更加几分。他大致看得出来,盛在碗中的“佳物”是些颜色古怪的粉末,应该是几种东西碾碎糅合而成。隐约分得出来,其中有白色、赤色、黄色,很是鲜明。
“散骑,请!”挚虞舀了一些,配以大口热酒灌下。
“嗯。”向秀同样动作,顺带着还咂吧着嘴点点头,似乎津津有味。
“难道真有这么美味?”张轨瞧着古怪,心中暗道。他毕竟也是贪新鲜的凡人,看到二人吃得那么甘美,也忽然感到食指大动,有一齐参与的冲动。但是再侧过头打量着皇甫方回,却见此君依然安坐如山、目不斜视,只顾着自己细嚼慢咽,浑然置身事外。
到底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轨只能死要面子得强行忍耐,看着向、挚二人越吃越香。殊不知后者越吃越兴奋,顾不得这料峭寒冷的早春天气,冰冷的食物满口往嘴里塞。不仅如此,他们好像吃得过快而过火,竟连区区薄衫也懒得穿了,直接豁然敞开。更为诡异的是,侍候的童仆们毫不惊奇,反倒是个个拿起了扇子,给他们左右刮起风来。
“这?”张轨摸摸自己额头,没有热汗,只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