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车停广汉(2/2)
“太守何意?”半醉的孟干见状追问道。
“不知道诸位可曾听说皇甫晏?”王濬予以提示。
“前任益州刺史,刚刚作乱身死。”孟干言简意赅地回答。
“非也,非也,这是叛贼给他强加的罪名!”王濬举起拳头,重重地砸向了桌面,义愤填膺地说道:“他皇甫晏一个文弱书生,又没有任何的能力服众,有什么理由率众造反?分明是底下的将士,不耐烦他的约束管制,因此刺杀陷害于他!弑主之罪,万死莫赎!”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孟干点点头。
“太守这么说,有何证据吗?”张轨又问。
“目前没有。但是按照常例判断,还有其他的解释吗?”王濬呵呵笑着,继续补充道:“益州主簿何攀,之前就来到我郡借粮,听说这件事后哀恸不已,直言说是军士作孽。为防止黑白颠倒,他刚刚动身去洛阳,准备在天子面前进谏,申诉皇甫晏的冤情。”
“朝廷能听进去他的申诉吗?”孟观听得很好奇。
“只要我们赢了,朝廷就会相信他!”王濬答得意味深长。
众人这回基本听明白了,各自对视了几眼,都有点犹豫不定。此事的是非曲直已经难以了解清楚了,现在就是类似钟会之乱、敦煌之乱的局面,比拼的是谁的速度快、实力强,就能得到朝廷的认可。益州牙门将张弘等人是一方,梁州广汉郡太守王濬是另一方,前者早已处于明面,想要的是平安解散回乡,后者目前处于暗面,想要的是先斩后奏立下功劳。可是这种纷争,和路过的横海军毫无瓜葛,没有必要参与。
事实正如所猜测的,这是何攀、王濬商议多日后的冒险决策。他们得知消息,朝廷基本会默认“皇甫晏作乱身死”这个结局。按照汉代“二元君主”的逻辑,何攀是皇甫晏征辟的官僚,他有责任为之尽忠效劳,所以其在主观感情和客观事实上都不能接受。王濬则是个一心快速富贵的野心勃勃者,他看到眼前有这个难得的机会,难免心痒痒想去摄取利益。他们两个人商量了很久,顾虑的是广汉郡人力物力有限,上级的梁州刺史必然不会支持自己无故无令出兵,而所要面对的是三万人的益州大军,风险实在不小,故而迟疑拖延。
王濬字士治,小名阿童,弘农郡湖县人,论年纪已经是六十七岁的垂垂老者,可心气却依然很高。他的父祖辈都是二千石的高官,在这种家庭氛围的影响下,难免会觉得自己的官仍当得太小,渴望立下更加卓越的功勋。他特意把家门前的路给拓宽,足足有数十步之广。别人都说太过了,他却回答说“吾欲使容长戟幡旗。”意思就是自己有朝一日会有盛大的仪仗车马队,要把足够宽的路给留着,并且引用陈胜的名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就是在这种心理的影响下,以及常年辗转于中层官吏的蹉跎感,历史上的他才会作出种种惊人之举,也会有谎报军功的可笑行为,特别是这次载于史书的益州平叛行动,是其实现官职跃迁的头等机遇。他深知对于自己来说,再熬下去就是老朽等死,所以必须适度冒险。这次他迟疑再三,眼看着朝廷即将认可益州叛军,终于豁出去了。他组织了辖下的郡兵三千,征集了粮草物资,准备大干一场。
“可是益州有变,和你梁州有何关系?”李肇皱眉而问。
“将军此言谬矣!”陪席的广汉郡主簿李毅,帮着主官解释道:“朝廷之所以在蜀汉旧地重新划分,从益州拎出数郡组成梁州,为的就是相互制衡、防止叛乱。且广汉郡与成都郡近在咫尺,而却隶属于梁州,正是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以防今日之变也。特此征讨,夫复何疑?”
“可是益州各郡都不参与,岂不是越俎代庖?”孟观亦问。
“那是他们自己胆怯,放弃战机。”王濬不屑地说。
“只要获胜,话语权就在咱们手里!”李毅握拳道。
“容我们再想想。”孟干很想直接拒绝,却吃人嘴短。
又是长达一刻钟的沉默,众人安静吃饭。
“诸位有关西人吗?”王濬忽然又问道。
“有。”张轨、皇甫方回各自介绍自己的籍贯。
“皇甫晏出身于安定郡,正是玄晏先生的族人,二位难道不为之痛惜吗?”王濬大喜过望,急忙抓住这个点大做文章,又动情地含泪说道:“我们关西之人,从来仰慕厚重的君子,更注重乡党的情谊。如果眼睁睁看着他被列为叛逆,又有何面目自称是雍秦子弟?”
“这。”皇甫方回的确有点心动,那是他的族人。
张轨沉默不语,他有点不知所措。
言及于此,孟干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倘若皇甫晏被定为叛逆,安定郡皇甫氏的声誉都会受损,家族中被牵连多少也是未知之数,这对皇甫方回来说确实是切身之忧,对张轨来说也是不小的心理包袱。他作为二人的上官,且曾受过不小的帮助,遇到这种事不能一走了之。只是单纯为此让将士们冒险作战,不仅皇甫方回和张轨开不了口,他作为统帅也难以仓促决定。
“益州军自以为即将得赦,屯驻散漫、轻而无备。我们拣选锐卒突击,必然能够收获大功,这正是我说的封侯机会!各位将领辛苦征战,要是和这么简单的功勋擦肩而过,岂不是后悔终生吗?”王濬看到对方意动,于是开始对其他人施展诱惑,他相信军中将校是在意从事的。他的郡兵是本土人,又长期缺乏训练,凭借其对阵益州兵有所担忧,所以希望得到这支战兵的支持。
果然,孟观、李肇等人闻言微笑,明显是心动了。
“只要诸位肯答允参与,事成之后无论是饮食军械,还是其他缺的任何东西,我都一力支持提供,绝无二话!”王濬拿出最大的诚意,严肃地拍了拍胸口,以实际利益相许。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战争缴获的任何东西,都有这支客军的份,而且随其挑选。
“说罢,你打算怎么办?”孟干叹了口气。
王濬乐不可支,赶忙叫属下取来地图。
“叛军自从刺杀皇甫晏后,只是转移屯驻到了山下,在得到朝廷明确的回文之前,还不敢擅自解散撤离,他们的补给依赖于成都的输送,不少部众分散在附近的郡县督粮。我们穿过绵竹而西,纵向切断他们的军粮通道,并尽快击破其沿途的部众。派出人假意散布消息,告知他们被定性为叛变,就说其家属都被羁押处置,洛阳的平叛大军马上就要抵达,现在放下兵器还能够宽宥,以动摇其军心。兵贵神速,擒贼擒王,只要趁乱拿下了张弘斩首,用朝廷来威慑住其他人,事必可成!”王濬胸有成竹,指点着地图说道。
“这是虚传诏令,于法不合。”孟干指出漏洞。
“兵不厌诈,何须和叛军讲道理?”王濬呵呵笑着。
“他们并不是叛军,至少不是官方认定的。”孟干依然反驳。
“成王败寇,只要我们赢了,他们就是。”王濬口气毒辣。
“王太守难道就没考虑过输吗?”孟干叉着腰又问。
“没有。”王濬笑而不语,有些话不能明说。对于他们当文官的来说,即便败了也可以声称是信息不对称产生的误会,大不了递交请罪书一封,转任别处继续当官。相对而言,若是作战成功产生的收益,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而他所要付出的,不过是蝼蚁草芥般的郡兵性命罢了。
“总之呢,动摇叛军的人心,分化其主犯和从犯的立场,是目前最为可靠的办法。否则的话,要与装备齐整、上下团结的益州军作战,伤亡恐怕不小。诸位,这也是我们太守的良苦用心!”广汉郡主簿李毅见状,又帮着劝说道。而他心中自然很清楚,己方的理由压根不是那么冠冕堂皇。
“好吧。”为了减少伤亡,孟干只好昧着良心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