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水桶旗杆(2/2)

当然不仅是孟干,目睹此景的很多人都在嗟叹。

“这算什么?射中粗大的铁桶,算得什么真功夫。”众目睽睽之下,高壮者自然是不肯服输,急于与之一较高下,隔着老远对着拎水桶者大喊:“你站起来,把那根箭拔出来!”

拎水桶者大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于是没办法,高壮者让两个同伴去帮忙,扭来扭去费了好大的劲,把那根铁箭给拔了出来。随着此举,桶内的水汩汩往外流,很快弄得地上湿漉漉的。众人不理解这个行为,还以为是恼羞成怒的报复,纷纷摇头。

“诸位莫急,看我救之!”高壮者不慌不忙,从旁抢过了弓和箭,不似同伴还要测重量和风速,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就抄起来射去。随着沉闷的一声“咚”,这支箭不偏不倚地稳中了缺口,完全堵住了水流。直到这时,水桶才刚刚流失了四分之一的量。

如果说刚才的夸赞是脱口而出,现在的感受就是任何字句都难以形容。孟干张着嘴巴,愣愣地瞧了老半天,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己是走了什么运,今天会迎来这两个报名者的加入。可在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他分辨得出这并不是梦境,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壮士的竞争并没有停歇。轻捷者眼看箭术失算,气得心急牙痒,对周围的喝彩声听不下去。于是乎他左右寻觅,想要找个一显身手的器具,却又没什么合适的,毕竟京城人多处不适宜动刀兵。隔了片刻,他终于眼前一亮,朝着征兵大旗奔了过去。

“你干什么?”在几个西南兵的呵斥声中,轻捷者一把就将旗子给拔了出来,将旗杆倚靠在城墙上重新插牢。接着他又自行倒退了二十多步,然后大喝一声,朝着城墙的地方冲锋而去,利用旗杆作支撑,借用速度腾踏墙壁,像个猿猱似得顺手攀登而上,身体几乎与墙垂直而稍稍前倾,此阶段用的是自身膂力和腿力。等到爬到了旗杆的尽头,他又用惯性凌空上冲了几步,接着用非常危险的动作扭转身姿,下滑了几步差点从高空摔下,引得数声惊呼。继而他借势扶着旗杆,顺着重力的吸引,踏着大步迈冲而下,最后一举跳跃离开而站直了身体,旗杆随之倒下。虽然他气喘吁吁、略显狼狈,却是在众人眼前演了一场惊险刺激的精彩大戏,又压过了同伴刚才的风头。

“李飞燕,李飞燕!”站在墙头的守城军士,早就听见热闹俯瞰着下面的动静,认出了那两个参与者,探出脑袋拍打着墙壁,大声鼓噪群呼着壮士的名字。其他的路人闻声亦动,随之拍手呼喊着,犹如过节般热闹。高壮者仰头挠着脑袋,他不擅长这种攀爬,一时间无法应对。

“军中的各种技艺,最终还是得服务于实战。我们是深入南海作战,那里的城堡土垣,最多也就旗杆这个高度吧?在下若能率营先登的话,必然可以为大军开路!孟将军意下如何?”李飞燕瞥了眼束手无策的同伴,掩饰住内心的狂喜,慢悠悠拱手请示。

“自然当得!”孟干打量着二人,快乐无比。

“慢着!”高壮者到底还是不服气,虽然心里没有底,却还是想要试一试,在一片沸腾的欢呼声中,独自走向前去捡那个旗杆。可是当他试图随手捡起的时候,却发现遇到了阻力,于是抬头张望,却发现了个熟悉的人,正压着那根旗杆不让拾起。

“要是今日跌倒受伤,就去不了交趾了!”张轨劝道。

“不错!”高壮者猛然醒悟,放弃而起身。

“张佐郎怎么也路过?”孟干笑着迎上前来。

“和他们一样,我也是来投军的。”张轨作揖道。

“休要取笑于我。”孟干不敢相信,以为是开玩笑。

“生死大事,岂能玩笑?”张轨严肃地回复道。

“今日我是撞上什么运气,张佐郎当真肯南下相助吗?”孟干兴奋地把住对方的臂膀,使劲地摇了摇,对此异常喜悦。他十分认可张轨的能力,并且后者也与几个西南夷外使相处过,有助于联络互助。只是仔细打量着对方,觉得其拥有尚书台这份别人羡慕不及的资历,明明可以坐在宽敞的庙堂上终了一生,和文牍而不是刀剑打交道,为何要去烟瘴之地征战受苦?他十分不理解,也很想问个清楚,却终究是忍住了。

“相比而言,我更应该贺君之得人。”张轨指向壮士们。

“哦,对对对!”孟干拍了拍脑袋,意识到冷落了人才,笑容满面地扭过头去,拉着两个奇士的手摇了摇:“感谢诸位能够帮助我,一同去交趾征战。只可惜我穷困潦倒,也只有用区区五匹绢帛,来稍微报答。今日当请君共饮,醉后踏在铜驼大街上,同赏月光。”

张轨为之介绍起来,这都是他的老熟人了。高壮者如灰熊者是孟观,轻捷如飞燕者是李肇,都是曾经骁骑军后校的部督,各领五百人的精锐骑兵,属于待遇优渥的“宿卫七军”之一,是天子青睐的亲信禁军,也非常擅长战斗。只可惜在并州的北征之战中,骁骑军折损了大量人手,他们又得罪了随军的纨绔子弟们,被归罪为“领军不力”,在回京后被迁调为“崇化宫”当护卫军官。这只是个安置前太后的冷宫,虽然待遇什么的依然如旧,可是前途尽失,等于困守囚笼。二人在这种环境下熬了半年,因为家境普通的缘故无法与门阀子弟作对,如今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听说南征在招募将士,于是带着冒险的想法来报名,试图改变这种命运。

听着二人的讲述,张轨唏嘘不已,原来不肯认命服输的,并非只是他一人而已。虽然他们的身份、经历、观念差距很大,却有着同样的不竭进取心,这将是友情的基石。其实同样苦闷的还有骁骑前校尉綦毋伣邪,那个匈奴裔的校尉级军官,也被贬斥为“崇化宫”护卫,这次他却找了别的门路,借着保护鲜卑索头部太子拓跋沙漠汗北上的机会,参与一支新编的军队去北方。这件事是因为刘猛之乱被平定,鲜卑索头部拓跋氏的野心暴露出来,张华献计皇帝试图挑动拖拓跋家族内讧,前文曾有提及、不再赘述。

“张士彦说得对,只要能去交趾战斗,谁前谁后还可以商量,我听从将军安排。反正在崇化宫的那种日子,我是一分一刻也忍受不了了,这次必须离开!大丈夫当策马扬刀,光明磊落地取得富贵,哪有闷坐着如枯树般等死的?”孟观扬起了脑袋,非常谦恭地向孟干行了个大礼。

“是的。我辈此来,绝不是贪图所谓的‘五匹绢’,而是指望着明日的‘万户侯’!将军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报之以胜利,这是非常平等的交易。故而将军不必客气,尽管按军令约束我们便是。”李肇亦是满脸的期待。像他们这种宿卫军,的确是瞧不上这点犒赏的。

“好!我虽然没有什么可以许诺,却一定保证这一点!当与诸位共赴交趾、立功绝域,赢得身前富贵和身后名!”孟干笑纳了这群新人的投效,前几日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他眺望着遥远故乡的方向,顿时心绪澎湃起来,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去。

与之相反的,倒是铁了心决意要来张轨,这时望着洛下人潮,踩着脚下的雪水,有点怅然若失。他不知道,也无法想象,等到自己再次回到这座京城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年代,或许一去就是永远,再见就是永别。可他为了逆转命运,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