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郊外东风(2/2)
同样感到舒悦的梁定、封鞅,也跟着翻鞍下马,指点欣赏着眼中的风景。当然还有范鼋的老师严宙,其据说年轻时也是中原士人,因战乱流落到蛮荒之地,这次顺带着重回中华看看,心中的感触和哀乐无穷无尽。除了留下半队士卒看马,其余人都簇拥着三位外使,一边走一边谈地往山岭上走去。
冬风不断,竹林飒飒而响动,听起来十分舒心。他们慢慢翻过了第一座丘陵,走到两峦夹间的半山腰时,发现这里堆积的落叶更多了。概因风如扫帚,慢慢地把四周的木叶扫向了这个相对封闭的中央凹处,故而越积越深。人们小心翼翼地互相搀扶下坡,生怕踩空摔伤。
熟稔于穿山越岭的蒙敢,拾起了一根趁手的长木枝,当做拐杖驻地。这既能防备摔跤,更能探出蛇虫的踪迹,非常实用。于是乎众人有样学样,除了自矜身份、索人搀扶的外使,每个人都在找木棍傍身。张轨亦然,而且他下意识地沿途紧紧跟着蒙敢,不知何故对刚才的事件放不下心。他仍存疑窦,对这个所谓“西南”人的言行,突然有了怀疑。
就在抵达山坳处的时候,众人停下来稍作喘息,俱是有点疲惫了。抬头环顾四周,皆为不高不低的丘陵遮蔽,身处的恰好是最低点。听着上面的兽叫鸟啼,仰头望着深渊顶端的太阳,忽然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胆小的王琛,甚至开始催促返程了。
看到朋友的表现,张轨乐得呵呵直笑,却是没放在心上。毕竟这是皇城脚下,哪来的什么山野盗贼,有点妖魔鬼怪还更有可能。可就在他笑眯眯环顾四周时,突然发现远处的树叶深堆里,有金属的光泽闪烁,竟有好几处如此。这一惊可不小,吓得他瞪大了眼睛,不寒而栗。
还没等得张轨反应过来呼喊,意外中的意外就发生了。远处响起剧烈的窸窸窣窣声,环绕高坡的一整圈都忽然有人站起来,这百余不速之客均是穿着盔甲蒙着面,端着骇人的弩箭,静悄悄地瞄准着他们。随着清脆而凄厉的竹哨声,居高临下的百弩齐发,形成围堵攒射。目睹这一幕发生的众人,完全忘了任何动作反应,几乎都傻愣愣地站着。
“快趴下!”张轨只来得及拼死喊出三个字。
看到郎君依旧挺立,高涤急忙生扑上前将其拽倒,两个人都摔倒在落叶里。只听见耳边不停的“砰砰”声,竟然有十余支箭是瞄准了这个方向的。张轨躺在地上,抱着脑袋扭头打量,却看到近在咫尺的蒙敢并不倒地,而是猫着腰左右躲闪,并用木棍击打挑落,沉着而冷静。
好在张轨的喊声及时,其余人都反应过来,纷纷不顾形象地窝着头下趴躲避。这时候就谁也顾不得谁了,没有高低尊卑的区别,各自缩头保命。好在对方的攻击整体相对稀疏,恐惧大于伤害。敌人的首轮箭雨扫过,四十余人的队列大半负了伤,有几人当场死亡,哀嚎声不绝于耳。
“快起来!与敌近战,方得一线生机!”在初步停歇时,张轨就如弹簧般一跃而起,拔出随身携带的泥中剑,招呼着那批军士和随从。可惜除了高涤和蒙敢之外,其余人完全骇得忘记了反抗,趴在地上如鸵鸟般避难。多赖三人拼命地跑动踹踢,众人才不得已起身,慌乱应对。
蒙面的敌人看不清表情,或许为这个失手而遗憾,手中的动作迟缓了下来。看到蒙敢、张轨等人快速带着武器逼近,他们来不及装填第二轮弩箭,只得同样举起刀剑匆忙应对。原本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是瓮中捉鳖般简单的伏击,可因为山坳的两端距离过近,竟被遇袭者用飞奔缠斗破解了。
兴许是初期过于自信,敌人根本预料不到此境,对张轨等人的凌厉攻击也感到棘手,这批书生竟然没那么好对付。尤其是为首者,在高接抵挡之余,被张轨低身回旋打了个措手不及,砍伤了小腿,痛得高声惨呼。幸赖他麾下人多,拼死将其护在身后,可已经疼得是龇牙咧嘴、无法站立。
“哪里来的贼子,还敢在洛阳袭官!知道我们是谁吗?”三个外使之中,到底还是黑矮的范鼋最为镇定,眼看着局面逐渐被控制住,立即恢复了平时的气势,跟着战斗并大声责难,意图兼用声威吓退对方。
“汝等甘当晋狗,早晚会自取灭亡!”为首者腿上流血、以刀拄地,依旧高傲地厉声叫嚣道。看来这并非意外,其早就了解了这群人的身份,此次伏击乃是蓄谋已久。
“你们不是晋人?”张轨敏锐地抓住了细节反问。
“哼哼!”敌首在撂下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啰嗦,咬着竹哨吹了两声长调,继而在数贼的搀扶之下先行离开。剩下的贼人亦知晓其命令,且战且退地保护着同伴,向西北角的方向汇集,消失在远处的丘陵间。最后,伤者也被顺利带走,没留下一个尸体或活口。
张轨、蒙敢、高涤互相看了看,到底还是不敢追击,默契地停了下来。敌人的数目庞大,虽然刚才的疯狂缠斗将其拖住,双方的实力依旧悬殊,其撤退颇令人意外,或许是调虎离山,或许是引蛇出洞,还是原地警戒求援为妥。其他的人自不必说,本就是被强行组织起来的,看到贼人退却已经是侥幸地大大松了口气,哪里还有勇气继续。
在一片惊魂甫定的人群中,蒙敢独自回到了原地,捡起弩矢拿在手中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其形状,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他悄悄打量了周围,发现三个外使都或多或少受了轻伤,而其余人都各自惊乱,没人顾得上照顾保护。他忽然感到热气涌上心头,有股激烈的情绪直冲胸臆,偷偷捏了两根弩矢,藏在了自己左右手的衣袖里,朝着蛮酋的方向走去。
“喂!”正在此时,张轨忽然拍了拍蒙敢的肩膀。
“啊,是张佐郎!”蒙敢皱了皱眉头,故作惊讶地回头。
“准备干什么去?”张轨昂了昂下巴,手中仍捏着长剑。
“四处巡视,以防贼人反扑。”蒙敢暗自叹了口气,又是觉得遗憾又是自我侥幸,立刻取消了本就不明智的冲动计划,留着有用之身显然更重要。不待追问,他主动拿出袖子里的弩矢,自行解释道:“我没有兵器在手,一直在用木棍防身,故而拿了这些暂用。”
“原来是这样!”张轨想也不想,直接从对方手里夺过弩矢,半真半假地观察起来。兴许是注意到这边的异常,高涤也挺着长剑站了过来,警惕地望着不动声色、故作轻松的蒙敢,意思很明显。等候片刻无话,后者也乐呵呵地挠了挠头,自去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我受伤了,我受伤了!”就在这个时候,梁定捂着左臂大声喊了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痛楚是多么独特。惹来众人的注意后,他又哭爹喊娘地左右展示着伤口,其实只是个浅浅的擦伤而已,或许是弩箭刮到一点边罢了,连血都没流几滴,却被他演得痛彻心扉。
张轨见状摇摇头,鄙夷地看了眼,懒得搭理。
“郎君,接下来怎么办?”高涤低声请示。
“集合队伍,立刻返城,保护住外使的安全。然后你我带上这些兵械为证物,去找有司来现场勘察,找出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设伏。”张轨指了指地上,又喊来几个人帮忙,去收集敌人散落的东西。没有人证,唯独有物证,也不知道能否找出敌人的身份。
“应该找何人调查?”高涤有点纠结,此事牵涉到内外。
“当然是洛阳县令,陈舆。”张轨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