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犬马一用（2/2）
“是，尚书容禀。”无奈之下，吴艮只好越众而出，凭借着多年经验，挠着头给出了个不太善良的办法：“我们可以下令，按每州设十名、每郡设五名、每县设两名的员额，称呼为‘客曹专吏’。用这些人，专门负责做我们的事，统揽上下联络、沟通、传文等一切事宜，由他们督促当地行动。”
“这会有用吗？”司马楙有点困惑。
“确有先例，还算管用。”褚契回想往事，帮腔说道。
“综合考虑，这是最便捷的解决办法。尚书试想，把事情交给某县，他们可能会互相推卸拖沓，不担心被集体追究罪愆。可要是固定了某几个人，我们只要催促这个专吏，全部压力都到其身上，自会迫着他去引导行动。而且他们只须遵本曹之命，不用烦劳管本地的杂事，也自开心。”吴艮为之细细分析道。
“可是，客曹的员额已经够满了。”司马楙稍有顾虑。
“尚书放心，依然秉持常例，命令其做本曹之事，挂州郡之职。冒昧僭越地打个比方，相当于本曹派出的驻地御史一般。如此一来毫不费任何功夫，就能换来比刚才还加倍的人手，引导督促的功劳更是不可估量。”吴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此策百利无弊，只是郡县又得减员加工了。
“此事虽有先例，却并非常态，仍需商讨一下可行与否。”司马楙点点头，用和蔼的笑容权当表示感谢了。他又转回了主题，提出几点细节要求，主要是登记蛮夷人户的事，例如想要每个蛮夷都签字确认，又要划定各地的上报期限，希望把这件事做得尽善尽美。
众人明知这件事的夸张难度，可考虑的新尚书的执拗和严厉，没有谁再提反对的话，因为自有郡县官吏去愁，他们尽管传令下去即可。议事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家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司马楙才算满意地结束了谈话，离席退场。此时已经误了饭点，且到了午后的办公时间，众人只能硬撑着了。
抱怨着没吃上饭的客曹诸人，肯定想象不到这不起眼的“计划”，会在底下掀起怎样的狂风巨浪，他们只关心自己眼前的温饱而已。各地为了履行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州转给郡、郡转给县，最终是最底层的县吏、乡吏们吃了大亏。这些人不得不起早贪黑、紧赶慢赶，深入到深山老林，走遍了荒蛮远夷，把乡野间搅得鸡犬不宁，持续了一年多之久。可直到最后，还是没办法彻底做好，只得把剩下的做些虚填乱写，敷衍交差了事。当然了，司马楙对此事的兴头也是逐年递减，到后来只要按时弄成了档案，能做自己的功绩充数即可。
张轨自然也猜不到，此事在遥远的未来还会与自己相干，他现在光是应付手头的事情就够焦头烂额的了。毕竟是一切刚开始的阶段，对任务要得详尽、管得细致，要数量也要质量，防错漏也防风险。在慢慢走回官廨的时候，他忽然有种忐忑不安的预感，自己要遭难。
“张佐郎。”在入座后，李骧揉了揉酒糟鼻，环顾在座者许久，看到大多数人都低下头，最终把目光定格在茫然的张轨身上。吕雅是他的忠实爱将，吴艮是资历最老的狐狸，唯有此子年轻可欺。
“是。”张轨的眼皮跳了跳，悲从中来。
“南主客的清点任务，就由你具体承担吧。”李骧果然如此说。
“为什么，我才刚来不久，毫不懂往例！”张轨摊着双手。
“张士彦，你可是太谦虚了。天子亲自点选的贤良，那才能当然是出类拔萃的，远胜于我们这些老家伙！”那位善于演戏的吕雅，见状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帮着劝道：“何况这段时间，你接手了本小曹的具体核算，做得不是很好嘛！今天的肇因，便是你做得太好，司马尚书才让整个客曹推行嘛！由你来主持，定能够完成得十全十美！”
“那原是你该做的，只是，只是！”张轨气得手直抖。
“对啊，可你做得明显更好嘛！我理当让贤。”吕雅一脸无辜。
“吕佐郎说得有道理。你对此事熟悉了解，做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比我们好上百倍！谁有能力谁就做嘛！年轻人，南主客的未来，还寄托在你的身上呢！”李骧嘿嘿直笑，装作和蔼亲切的模样，和吕雅一唱一和。他还说了段花团锦簇的奉承话，无非是描绘空中楼阁般的美好愿景。
“努力，努力！”吕雅抖了抖衣襟坐下，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就连几个书吏都顺着话，帮着二人阴阳怪气地劝说，张轨被气得闷不作声，渐渐地放弃了反驳。他现在孤立无援，在这无权无势，也无亲无旧，只能被如此“安排”。从出山到现在，每一次的挫折和失败，都让他深深认识到，为什么他总是被困得寸步难行。
“李郎君，你却忘了件事情。”就在这时，吴艮慢悠悠地开了腔，在座位上半躺着身子，一副老人作派：“直到如今，你答应给张佐郎配置的两名书吏，还不见踪影呢！难道现在这么繁巨的事务，你想让他一个人支撑着做完，仍旧不给帮手吗？”
“啊，这。”李骧内疚地捋着胡须。
“但凡有事，我们都会配合帮忙的。”吕雅亦答得冠冕堂皇。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轨立刻抓住了这个点，这要求的确是合情合理，而且被多次承诺的。此时此刻，哪怕吴艮那坑坑洼洼、痘疹丛生的脸部，和丑陋的癞蛤蟆一样，他都觉得无比可亲，远胜于那个口蜜腹剑的吕雅。只可惜，吴艮的援手仅限于此，其不可能再多掺和了。
“李郎君，下官愿意一力完成此重任，只要你把两名书吏配来！”张轨不待对方有多余的反应，急忙顺着话请求道。在当前的境况下，他既然推脱不了，唯有多争取些权益。唯独需要忧心的，就是寻来的书吏必须踏实可靠，而不是那种市侩狡猾的家伙。
“行，那我明天就去给你寻。”李骧还算有点良心。
“对于人选，我有个要求。”张轨灵机一动，追着道。
“啊？放心吧，肯定会给你找娴熟之人。”李骧皱着眉头。
“不，请李郎君明鉴，我不想要已在尚书台班列之人，而想要另外选择。”张轨不知不觉微笑起来，甚是肯定地说道：“据我所知，各州郡都有派来外挂的吏员，他们归属于地方，却服务于各曹，除非特殊情况能留任中枢，否则遇到期限满了则遣回。我想要这类人，别的曹不留用者，哪个州郡的皆可。”
“放着好好的京洛台吏不用，反倒要陌生地方的外人？行吧，我可以答允，就按这个要求去寻人。你确定吗？”李骧不是很理解，可仍旧颔首允诺。其实这有一定的操作难度，因为势必要给出两个真正的曹内名额，去安置那两个幸运儿。可考虑到此事确实劳累，他还是愿意满足张轨所求的。
“我很确定，多谢李郎君！”张轨开心得作揖。
不同于李骧的无心、吕雅的迟钝，吴艮的眼中倒是精光一闪，马上理解了张轨的用意。以后者的身份、资历、家世，是根本压服不了关系网巨大的本台之吏，即便强要来人也难以指挥，甚至是弄得自己受气。反倒是那些外挂的州郡吏员，都是各地筛选派来精干之人，勤勤恳恳、干事最多，只为了求得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留用机会。张轨主动去要来，相当于从茫茫大海中捞救上挣扎的溺水者，大概率能获得其忠心效用。看来这位张山人，是慢慢开始领悟到宦海真谛了，并不是依靠自身勤苦，而是要抓住世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