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新僚相识(1/2)

“这位郎君,所来何事啊?”听见有陌生人推门进入,南主客小曹堂中谈笑的人们,立刻止住了话头,纷纷转头望向了来者。迎面可见,得益于极多且大的窗户,房内的采光很好,便于书写文字。里头人的书案倒是每张都很干净,四壁环绕着皆是比人还高的书架,摆放着林林总总的档案文牍。

堂内的排布也很传统,居于中央上首的书案仍然空置着,想必就是南主客尚书郎的位置,其左右侧后方各有两人,想必是其助手书吏。两侧分别有四个主座、八个侧后座,看样子也可以推断其作用,因为“尚书佐郎”的最大编制是四员,配制的书吏倍之。和很多部门一样,这里即使缺编,也留足了办公位。

“在下是。”张轨笑着作揖,准备自我介绍。他初步扫视了下,发现这个房间里的坐席,有半数都是空着的,而且书案上一尘不染,肯定是长期无人使用。只有左侧居上、右侧居上的佐郎位置上坐着人,当然还有他们各自的书吏。对他的安排可想而知,必然是还空着的某处。

“我知道了,肯定是传说中的安定郡贤才,北征归来的张士彦!咱们的新佐郎。”左侧看着年轻些的佐郎,作恍悟状轻拍了下脑袋,立刻起身迎上前来,满脸堆欢:“在下吕雅,字子高,南阳郡人,年纪可能比你虚长一些,恰好三十而立之年。今后同室相处,可要多加照顾才是啊!”

“哼。”右侧明显年长的些的家伙,不知何故面露不满之色,但是也迅速收敛了神情,紧接着起身迎接上前,笑着与来者打招呼。他说他叫做吴艮,已经年近五十,多年来都混迹于尚书台,在几个小曹里轮换为吏,才得升佐郎。从他大半皓白的须发,可以知道其经历过的辛劳和风雨。

吕雅长得面貌端正,一脸精明能干、容光焕发的模样,衣服整洁且佩戴香囊,身材也保持得不错,只可惜稍显低矮。吴艮则长得寒碜许多,不仅是满脸皱纹、头发污油,长着各类斑点的粗糙皮肤,还总是一副看起来苦大仇深的样子,因长年久坐而极度肥胖,真可惜了他那八尺的挺拔身高。

“但愿我能保持吕雅这样,可别熬成吴艮那德行,不然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和许多常人一样,看到二者精神面貌上的明显差异,张轨忍不住在心底嘀咕着,不可避免地先入为主产生了好恶,只是克制着没表现出来。他又进而了解了下,尚书郎李骧的两个书吏是江利、方德,吕雅的两个书吏是费恭、高轨,吴艮的两个书吏是陶济、牟宽,年纪都是二、三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

两位佐郎前辈,热情地将张轨引入室内,任其选择空着的座位。张轨没有丝毫犹豫,往左下侧那边走了过去,选择和面相更年轻和善的吕雅作伴。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吴艮的脸色很明显难看了一刹那,笑容逐渐消失了。可张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仍沉浸于初次就任的新鲜状态。

“唉,朝廷缺人,中枢事多,是持续很久的问题了。我和吴兄两个,苦苦支撑着南主客的政事,一直盼着有个新帮手到来,现在终于如愿了!”吕雅明显更开心了,主动指挥着自己手下的书吏,帮张轨收拾打扫桌面,费恭端水擦桌,高轨摆纸放笔,忙得不亦乐乎。

“在下受之有愧!”张轨傻笑着,被这份热诚所打动。

“你可不要谦虚!听闻你这个西土名士到来,我们兴奋讨论了很久,就等与你着见面的今天。”吕雅伸出手指,笑眯眯地隔空点了点,称赞道:“陛下亲自召见,委任你为尚书省的佐郎,这可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机遇。据我所知,你才刚刚虚岁十八,真是前途无量的才子。!”

“是啊是啊。”费恭、高轨一边忙一边插话。

“吕佐郎,谬赞了。我是个边地来的晚辈,从没立下什么勋劳,能够与诸位为伍,真是很大的荣幸。”看到新同僚的这副样子,张轨感到开心又激动,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只是他发现除了眼前这三人,吴艮等人则重新回到座位,埋头在文牍之中,再也不理会这边的事,仿佛忙得不可开交。

“莫要妄自菲薄!我们人到中年才混得佐郎,你十八岁就入职尚书,前途的差异焉能相提并论?张郎勉乎哉,可别辜负了圣恩。”吕雅帮着张轨安顿好,还亲自为其垫上了坐席,态度亲如家人。

“是啊,我先后熬了二十多年,轮换了六个小曹,一直从事主笔书吏的职务,为各位尚书郎起草文书。好不容易在六年前,才提升了一级,荣幸成为尚书佐郎。至于吕佐郎嘛,就比我快得多了。”吴艮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数字,笑嘻嘻得道:“至于隔壁小曹的诸葛佐郎,比张郎大不了两岁,同样前途光明。”

“那是多赖天子厚恩!岂是我辈所能奢望的。”吕雅神色如常,朝着西侧太极殿的方向拱了拱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新人的肩膀,回到自己的位置盘着腿坐下。

“嗯,天子厚恩。”吴艮点点头,埋头写字,不再多言。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房子里的异常气氛,张轨此刻终于嗅到点味道。他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意识到刚才与吕雅三人短暂交流时,其他人竟然一声都不吭,挥笔凌书而没有实写,甚至完全是摆着文牍装样子,明显是无事可做,却装作忙碌非常。恐怕这其中,另有内情。

任何部门之中,内部的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只是程度如何而已。倘若幻想着有朝一日坐上高位,整个部门能如臂指使,所有部下都忠心效劳,那是纯粹的异想天开,能保障顺利运行都不容易。朝廷给个官职,只是支个名分,实际权力还得靠自己去争取掌握,无论是台省官还是郡县令,都是如此。故而在底层是干技术活,在领导层则是干管理活,后者的艺术在于既不让下属团结起来对抗自己,又要让部下保持适当的良性竞争均衡,更要让自己推出的任何措施能被顺利执行。越大的团队,越是考验这种非实干的才能。

和很多人一样,张轨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自己都身在局中,偶尔还心存幻想而已。他注意到南主客小曹的异常氛围,扭头看了看台上空着的尚书郎坐席,暗暗在心里犯嘀咕。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光从眼前事实来看,这位主官对于本部的管理,是存在明显疏漏且失控的,不和已摆经在明面上。

“怎么样?张郎君,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对咱们小曹的观感如何?这尚书台的气派,应该与别处大不同吧。”还没等张轨多想几刻,吕雅又转过头来,笑呵呵地寒暄起来。

“诚如所言。”张轨连忙应声点点头,把注意力挪了回来:“中枢台省,国之肺腑,毗邻皇城而施政,真可谓名正言顺。轨能够进入这个序列,和四海贤才为伍,深感荣幸之至。”

“张郎君说了这么多,固然是很好。可为何偏偏不说咱们小曹呢?”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吏,吕雅眼神毒辣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对方对宏观表示夸赞,对微观绝口不谈。他作出非常理解的神情,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是否觉得,咱们客曹是处于六曹的末位,南主客更是既偏且冷?”

“啊,这。”张轨突然被猜中心事,无法掩饰失态。

“你要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吕雅板着脸教训道。

“愿闻子高兄教诲!”张轨不善作伪,直接拱手承认。

“又来了。”吴艮心中嘀咕,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去。

“我且问你,本朝以何治天下?”吕雅反问道。

“本朝以孝治天下!”张轨随口而答,对这话听得都长茧子了。

“孝者,属于何也?”吕雅继续着启发式教育。

“不,不知道。”想了刹那,张轨有点懵。

“孝乃人伦之礼,属于礼嘛!”吕雅笑着道。

“好像是的。”张轨皱了皱眉,无法反驳。

“本朝当下最为紧迫的,就是重塑日趋衰败的礼法。例如陛下下令制定的《泰始律》,将礼法之治融入进去,就是为了纠正风俗。”吕雅边说着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大概也知晓,曹魏年间世风败坏,尤其是所谓的各类‘名士’,饮酒谈玄而藐视礼法,非汤、武而薄周、孔,追求什么老庄无为之趣,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无论是宣帝(司马懿)、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还是当今天子,都是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不惜以杀戮来制止的。”

听了这一大段话,张轨感到脑子里晕晕乎乎,无法否认对方的逻辑,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具体说不出来。“竹林七贤”那些名士,之所以抗拒礼法、佯狂避世,不就是因为那时候司马氏父子专权,不得不如此吗?为何因果关系还能扭转过来?可他终究抓不到语言漏洞,继续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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