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已死诸葛(1/2)
古今自诩精通权术计谋者多矣,然而大多数都是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何止是当局者迷。譬如偶尔写出一份文字或句子,自以为遣词精巧、无比完美,其实忽略了旁观者的心态。同样的道理,张良、陈平的智慧之所以超脱于凡人之上,不仅在于他们能够妥善进行己方的布局,而且更能提前预测到别人的行动,有针对性地防范并胜之。一言以蔽之,完美的计划不在于纸面上自我感觉的多么精妙,而在于能跳出个人角度的局限思维,真正地以上帝视角俯瞰整盘棋。这样做出的招数或许很平凡,却真实有效。
拓跋悉鹿的阴谋,刘训兜的逆心,李恪的摇摆,张轨的脱逃,都是依据他们自身所掌握的信息和资源,作出判断后来指导行动。至于贾遵、王琛等泛泛之辈,像豚犬般等着他人的施舍,毫无作为人的主观思考,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即便是获得部分成功的那几个人,依然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的变化,那就是还有别的人亦在行动,不是谁都会静态地等待被算计、被安排。正是基于这一点,当夜的茫茫迷雾之中,他们都算空了。
时间回溯到新婚之日的清晨。刘猛命人喊来儿子刘副仑,说是要单独交待点事情,二人在大帐之中碰了面。前者穿着红色的衣服以表吉利,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平淡,只是略微寒暄了几句婚事,明显还有别的话要说。而后者则满脸喜色,虽然穿着很雅素,可迎娶心上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父亲的话只是过耳听风、心不在焉,按捺不住要赶回去与佳人相见。就在这种氛围下,两人开始了影响整个事变的私密交谈。
“我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接下来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仔细听好了。”刘猛开门见山,望着这个脾气性格和自己差异很大的儿子,带着关爱的笑容殷殷嘱托:“总有一天,你会继承单于之位,这并不意味着可以玩乐享福,而是重如泰山般的责任。很多人不懂这一点,才会费尽心力觊觎这个位置,贪心胜于公心。此次婚姻,无论是汝等的感情怎样,都改变不了它是政治联姻的事实。所以,不能因为它,影响你对事物的判断,更不能没有原则地维持联盟。要善于左右逢源,要能够果断取舍,要做到进退自如,要学会欺瞒狡诈,一切的一切,都为了部族的繁荣昌盛,而非你自己的安乐富贵。作为单于,更作为父亲,我必须对你做出这份指点。这次动乱后,部族的人口损失很大,匈奴也早已衰落不比往日,要是不能做到这些,今后何以自立。”
“大单于,请你放心。”刘副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无论是哪个胡族,要想持续强盛的话,只能向中原汉人学习。他们的治国安民之策,行军用兵之道,都还有很多值得认真了解的。故而你喜欢汉人的东西,我从来是支持的。汉化改制,是未来的生存之策,只是现在太多人抱着根深蒂固的部落观念,碍于所谓的尊严不肯低头去学,所以暂时无法实现而已。在你的手上,或者你儿子的手上,终要完成才好。”作为老父亲的刘猛,此刻变得异常啰嗦起来,他又开着玩笑道:“当然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奢靡和贪婪,是压根不值得效仿的。要是咱们的部族后裔,也变成王琛那种手无缚鸡之力还胆小如鼠的德行,那我真是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是啊。要是匈奴还像从前那样,大单于只是各部落的联合首领,私底下还是各部自己说了算,怎么凝聚得起来力量呢?咱们草原习俗,本部叫做‘国’,叫做‘大国’,这种隔阂感太严重了,大家就像是散沙一样,合起来看着很强大,实际上却松散无比。整个大部族的发展,极度依赖于某个领袖的杰出强大,等人死了则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中。”刘副仑对此很有心得,点点头附和道:“反观中原,尤其是两汉,有浩繁史籍传承文化认同,有诸子之书启迪知识思索,能够广泛选用一代又一代的人才辅佐皇帝,而不是依赖于血统传递,确实能让国祚绵延长久。但是如今的魏晋九品中正之法,导致空有名望的门阀庸人肆虐,诚如大单于所说,不足效仿。”
“我很喜欢中原人的一句话,叫民什么重。”刘猛抓耳挠腮。
“是孟子说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有取得万民的拥戴支持,做事才会无往不利,人心重于泰山。否则的话,即便是用强硬的武力强行弹压一时,可遇到挫折时必会遭到反噬,区区锄耰棘矜会胜于所有铁城雄兵。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人,才是最合格的帝王。”熟读圣贤书的刘副仑,当即应声朗诵了出来,满怀敬仰的样子。先贤的书籍,早就被很多号称“放达”的中原人弃如敝履,可在他的心中仍充满光辉。
“的确是这样。你能够理解这些,远胜于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之辈,我不仅是因为你是吾儿,更是因为这点,才要把部落交给你。匈奴的未来如何,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刘猛满意地点点头,长吁一口气。交待地差不多了,他该转向正题了:“所以你要理解,你的婚礼和部族前途相比,轻如鸿毛。”
“孩儿不解,请单于明示。”刘副仑嗅到一丝异常。
“如此盛大的婚礼,正是最好的伪装。因此我命令你,在今日最好滴酒不沾,时刻保持清醒。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你选拔一批最信得过的人,前去晋人俘虏的营地。把那些官员尽量都带上,由你亲自带领悄悄送走。切记,不得泄露任何消息给旁人!”刘猛低声叮嘱道。
“今天?为什么是今天?”刘副仑的第一反应,就是影响到自己的婚礼了,惊讶又不满地抱怨道。他和拓跋清娥期待已久的新婚之夜,要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岂不是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可当他求饶地望向父亲,却发现对方一脸严肃郑重,没给予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部族人民的利益,远高于个人的安逸之上,你刚才明明支持这一点,现在为何要犹豫呢?”恨铁不成钢的刘猛,深深地叹了口气,婉转了语气说道:“其实我早就有放人的打算,可太多的人明确表态反对,我不能够操之过急。故而这段时间里,我明着疏远晋人,暗地里让李恪和呼延腾去照顾,就是缓和部中众人的情绪,不和他们再起正面冲突。唯有今夜,大家的防范之心降低到了极限,你可以有机会把晋人给放走。否则再拖下去,部落内外不可控的变幻因素太多,事情就很复杂了。”
“我明白了,就依从父亲的指示。”刘副仑的眼神黯淡下来。
“孩儿,抓住这个机会,给晋人施以他们偿还不了的恩情,对你今后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我曾和你谈过,匈奴现在处于大晋、拓跋两个大国的夹缝之中,人口稀少且缺乏土地,只有放下尊严讨好两方,争取积蓄力量的时间,才会有未来的复兴。你娶了拓跋氏的女儿,又和晋人有了友谊,只要掌握好分寸,今后的路就很顺了。”刘猛絮絮叨叨,对儿子细心嘱托道。他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尽量把曾经、当下、未来的每个因素都考虑周全。
“放心吧,我会努力做好的,为了整个匈奴的繁荣。”短暂的谈话间隙中,刘副仑收拾好了心情,笑着重新抬头答道。这话答得干脆,可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理解这份责任的重大,少壮之心自以为无所不能。若是成熟的中年人听到此,此时一定是饱含忧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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