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单于邀客(2/2)
卜涓的眼神一震,斜眼瞧了瞧,没有说话。
“我去,我去!”听到这话,王琛眼神一亮,直接从地上蹦跳了起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一边高举着手冲近前来,一边赔笑自我推销道:“在下出身于琅琊王氏,祖父正是‘卧冰求鲤’的王太保。我六岁诵诗书,八岁弹琴瑟,经籍、文章无所不通,箜篌、胡笳无一不精,音乐技巧在本朝那可是大大得有名啊!当初陛下出洛郊游,还有不久前的太子成婚,都有让我抚琴助兴的!今夜欢宴,定不让单于父子失望!”
“真是个可笑的家伙!”张轨摇了摇头,和很多人感受相似。
圆满完成任务,呼延腾和卜涓倒是很满意,招呼着十个“贵客”前去中军大帐。趁着这个机会,有心者也在观察着匈奴人的状态,以及周边的地理情况,寻找是否有逃脱的路径和可能。目前的营地还很简陋,许多大车环绕成圈充当防御物,许多帐篷仍在搭建之中。叛军的人数非常多,甚至难以想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铺洒在平原上无边无际,怕有十万之众。然而看其忙碌的状态,应该是要在这长期屯驻,不知有何目的。
中军帐很朴素也大气,其实就是搭建好的巨大木头框架,层层铺上毡帷并钉牢,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还没掀开帷幕,就闻到了阵阵香气,听见了喧哗之声。等到进去一看,果然是烤着羊肉、煮着羹汤,众人带着胜利的喜悦推杯换盏,还没正式开饭已经个个喝得脸色通红。只是看到这群俘虏的陆续进来,匈奴人的声音便开始低落,最终全场安静下来。
坐在上首居中的刘猛,戴着那顶漂亮的单于金鹰冠,斜托着腮帮子面带微笑,并没有因客人的到来而改变,静静地许久不动。在他的右侧,是其弟弟右部帅刘训兜,看到俘虏到来之后铁青着脸,重重地放下了酒杯,哼了一声。在他的左侧,则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子,戴着胡人常用的护耳风帽,把大半个脸隐藏在阴影里。这一点很奇怪,因为匈奴以左为尊,后者既不是单于之子,也不是其他五部帅的任何一个人,为何能够地位超然呢?
除了上首的三个尊位,大帐之内还左右摆着近百个席位,显得非常拥挤且热闹。右侧的前排,从上到下一溜空着十个,很明显是给这群“客人”准备的。可是在单于发声之前,名义是贵客、实际是阶下囚的张轨等人,并没有莽撞得落座。所有人沉默地望向上首,等待发话。
“诸位贵客,今日受惊了!”良久,刘猛笑了笑举起杯子致意,然后指着右侧道:“我不熟悉各位的身份和官职,却懂得中原人很讲究这些礼节,请你们按照各自的情况,排序入座吧。”
“多谢!”俘虏回答地零零散散,语气各有高低。他们答应得虽然爽快,可还是个个扭捏推让,互相观察着神色,没人敢于当先。在几声催促之下,贾遵、郗隆这才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前者挺身作了个揖,后者俯身鞠了个躬,各自讪笑着准备落座。
“这位年轻郎君,如何称呼?”刘猛敲着桌子问道。
贾遵脸色僵硬地笑了笑,再次做了个自我介绍。
“平阳贾氏?”听到这个称呼,刘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皱眉追问道:“我记得那位当朝的尚书令、鲁郡公贾充,也是出身于这个家族。请问郎君和他,是否有关系?”
“在下,在下是贾令君之侄。”贾遵忽觉有点不妙。
“他是个奸佞!”刘猛拍着桌子站起身,咬牙唾骂道。
不仅是刘猛,还有其他的匈奴贵人们,纷纷附和着痛骂。匈奴五部久处并州,他们非常清楚贾充及其姻亲汾阳郭氏,是如何在本地勾结着州官和郡守,长期欺男霸女、占地掠民,俨然是当地的土霸王。魏晋的门阀豪族,大多都是这样横行乡里,而贾充作为本朝的顶级权臣,更是放纵族人。
“这个无耻之徒,不仅做出弑君的丑事,还身为宰辅却一味抢占私利,更百般迫害朝野的忠良。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三皇五帝到如今,天地间就没有这样卑劣的人物!可他还堂而皇之得活在世上,趾高气昂!”提到这个恶名昭彰的家伙,刘猛的怨气是如海如潮,怒容满面地叱骂道。
“单于息怒,息怒!”看到众人的反应这么强烈,贾遵骇得哪里还敢入座,再也不敢坚持方才的尊严,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觳觫着低头乞怜。他不是不知道贾充在世间的名声臭,可总是生活在其光环庇佑之下,还没遭到过这等直接的攻讦。匈奴人可不是畏惧贾充的朝官,大可以杀了他泄愤。
“可是,他毕竟是本朝的权臣,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刘猛克制着心情,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强忍着嫌恶,指着座位道:“我需要贾充和你的帮助,且坐下吧!”
“是,是!”捡了条命的贾遵,狼狈爬起身。
“至于这位,似乎看着面熟。”刘猛的目光转向另一侧。
“当然熟悉了!”郗隆听得心中一惊,可这句话根本不敢说出口,只是讪讪然赔笑。平日里作为并州的别驾,他和对方接触的机会并不少,每次都是高高在上地予以欺压和索贿,怎可能不认识。只是以刘猛的身份,尚不足以让他百忙之中亲自接见,往往是派个小吏去发号施令即可,很少直接碰面。不过他吸取了同伴的经验,只是简单地描述了自己的名字身份,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希望刘猛贵人多忘事,今天真的是没认出来,别记起旧日的恩怨。
“想当初,你的曾祖父郗虑,明明是世代食汉禄,当着汉献帝的臣子。可他却谄媚侍奉曹操,带队入宫捉拿伏皇后,先收其玺绶,后灭其家族,手段之恶毒令人发指。郗虑的奸佞之行,与贾充不相上下,难怪今日你二人有缘并排而坐呢!欺辱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可能是你家族的特长吧!”眼前这个人,刘猛自然是认得,只是故意诈一诈而已。
周围的人都在放声嘲笑,郗隆羞得满脸通红,可他在极度惊惧之余,连求饶的动作都忘记了,只是傻咧咧地站着不动。看到晋国官员的这副德行,刘猛等人既是好气又是好笑,懒得再多作捉弄。他挥了挥手,手下硬拉着郗隆按入座中,省得其继续丢人现眼。
“父祖的罪孽,原本怨不得你们二人。可是自曹魏迄于大晋的家国之所以糜烂至此,全都是因为这等人物在朝,使得贪鄙的风气流毒于天下,搞得四海沸腾、民不聊生。如今的朝廷之上,吃着民脂民膏,谋着自私自利的官员,何止是贾充、郗虑这样的呢?像他们还算有点能力,其余像并州刺史刘钦这样的,更是无任何益处于世!可是放眼天下,都是这样的人在高位,我区区一个边远蛮夷,又能怎么办呢?反倒是仍需诸位出力助我,万勿推辞。”刘猛依然是愤愤不平,借着这个机会,再度引申了几句。他顿了顿语气,冷静了下又道:“其实我父子两代,都是轮流为曹家、司马家效力,性质和綦毋伣邪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按理来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理应约束好五部,继续侍奉中国之主。若不是被州官敲骨吸髓般逼迫,怎能至于今日与本朝皇帝刀兵相见的地步?”
认真聆听的俘虏,闻言互相递着眼神,听得出这话里头大有深意。或许有些匈奴人,例如刘训兜、卜涓,从其表情和动作看得出并不赞同,撇着嘴巴不以为然。可是从现场大部分匈奴贵胄的反应来说,起码他们对于刘猛的这段话,是并不反对的,甚至多有微笑颔首者。也就是说,即便在这种叛军大胜的背景下,双方和谈依然还有可能。匈奴叛军中的很多人定居中原已久,上百年的同化融合,长时间的杂居相处,使得其中依然是赞成和平者居多。这是个非常积极的讯号,预示着刘猛的诚意并非作假,俘虏们也许真能平安回国。
对于余下的晋朝官员,刘猛是当真不熟悉了,只是客套地询问了官职、家族等基本信息,余下的话没有多说。对于张轨这种寒门士族,以及那三个军官,他的兴趣就更加不大,只是默然点头,随手示意入座。他的心思飞转,正在盘算自己手中的筹码。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这场双方都伤亡惨重的战争,原本就不应该发生,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善后了。诸位贵客,请随我一同举杯,就以这草原上的薄酒,遥敬那些阵亡的英灵!”等众人坐好后,刘猛神情严肃地深吸口气举起金杯,朝着左右人群频频示意。
“遥敬英灵!”在场的人,纷纷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