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北征监军(2/2)
就在监军何桢、镇军大将军胡奋在室内议事的时候,外堂也热闹得很。朝野上下的门阀望族、公侯勋贵,好似是闻到了花香味的蜜蜂,嗡嗡嗡得往这里聚集而来。镇军将军府衙下的长史、司马,这几日为安顿此辈的子弟而费尽力气,就连登记造名册都来不及。
要说这些久经官场熏染的权贵,那可不仅仅是消息灵通,而且也是嗅觉敏锐。就在皇帝做出决定的头两天,他们就得知了这条关键的消息,然后毫不犹豫得行动起来。镇军大将军府已经闲置了几年,前段时间还是门可罗雀,可现在变成了门庭若市,想要来军中混个职位的人如过江之鲫。
去平定西北鲜卑的叛乱?那是万万不去的,道路太远不说,几任凉州刺史都战死在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去东南前线对抗吴人?那也不是什么上佳的选择,据说敌方统帅薛珝、陶璜都是狠辣之辈,动辄杀人屠城,不值得去冒风险。而今日的并州征伐,则恰恰是个百年难遇的好机会。
皇帝与几位北征主帅的私下谈话,早就流传得人人皆知。叛贼刘猛的军队孱弱,朝廷还破天荒得调拨精锐宿卫出征,再加上皇帝本人对此事的关心和重视,几个因素叠加起来,称得上是志在必得,足以证明这是个一本万利、毫无风险的好买卖。只要蹭了这次的大胜军功,那么仕途腾达根本就不在话下,有危险的时候绝不肯赴,快成功的时候主动参与,古今都是这个道理。因此,得知消息的各路权贵蜂拥而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怎么着也得把子弟塞进来。截止今日,“积极报国从军”的已经有三百人之多,各自领了份闲散军职,组成了个庞大的观光旅游团。
“据说这匈奴胡女啊,别有一番滋味。诸位去了并州,可别忘了买几个回家体验。”站在人群中的华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眼中迸射着道道光芒。他是太常卿华表的远房族人,其家本身地位很低,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次好说歹说,才求来个镇军府文书佐的差事。
“华子鱼(华歆)海内高士,何等风流人物。郎君这番放浪言语,不似兰桂的芬芳高洁,反似沟渠的臭不可闻,可真让先祖蒙羞啊。”镇军功曹书佐崔毖,边说边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有意走开几步拉开距离。此人时年二十三岁,出身于清河崔氏,是名士崔琰曾孙。
“华兄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粗俗了些。据小人所知,并州匈奴、杂胡等族的田客奴婢,属实是物美价廉、品质非凡,朝廷去那边任职的官吏,往往会大批量得购买些回来。诸君此去,可不要错过啊。”另一个武猛军吏徐烈,听到华昀的话则点头不已,与之臭味相投。他是贾南风的乳母徐义之子,前文提及贾南风向其父要求,为之安排了这份军职。作为攀爬上来的底层人士,又久居并州太原,他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咳,咳!”贾遵不住地咳嗽,侧过身去不愿搭理。他时年三十二岁,是贾充的从子,本已担任秘书郎。此次加镇军从事中郎之衔,正是贾充考虑到他的资望在族人中较高,有意用军功加以磨砺栽培。此人性格倒还比较正直,故而不愿拉低品味和华昀为伍。
徐烈吓了一跳,马上收敛神色,闭嘴不再谈。
“其实谈论这些,倒也无伤大雅。实不相瞒,某此次从征也早有打算,要买些黄头杂胡回家,充当护院。”出任镇军员外主簿的王琛,倒是毫不在意得爽朗大笑,颇有能上能下、能俗能雅的气度。所谓“员外”,是魏晋时期开始有的一种称呼,意思就是固定的员额之外,是编外的临时加衔,类似于唐代的“检校”。他出身于琅琊王氏,时年二十九岁,是清河太守王览的第六子,其伯父是已故的晋朝开国元勋,太保王祥。
“嘿嘿,那还得仰仗何令史!”华昀转过身,朝另一人讨好。
“好说,好说。”被谈及的何勖,眯着眼睛笑了笑,负手作高人姿态。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是监军何祯的次子,此次担任镇军府兵铠令史,作为兵铠都督的副手,是个最合适不过的职位,又能贪肥、又不担责。任何粮马兵铠都要从他的手中过,其中的利益不言而喻。
“临战之际,不思考怎么击破敌军,却只想着求田问舍、购奴买婢,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打旁边经过的张轨,听到这段对话不禁暗暗摇头,在心底感到一阵悲凉。类似的谈话,他在堂内还听见了许多。看来不止是郡县,即便是军队,也很快要变成权贵们的游乐场。
不过张轨已经学乖了很多,对这种事不表态、不参与、不反对,表面上当做根本没听见,平静地立在中庭的树下暂歇。师兄弟们已经各奔前程,现在只剩下他独自从军,身旁连个可以互相照应、值得信赖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更要谨言慎行,保护好自己,以待时机。
这段时间,张轨也没有闲着。对于帮助过他的人,例如司马越、司马绮兄妹、还有张华、任恺、刘伶这些长辈,以及嵇绍、薛琛、秦璧这些至交,所有给予过点滴帮助的人,他都一一登门拜访以表达谢意。甚至连根本没有施以援手的山涛,他明明知晓却亲自去登门告别,搞得后者都大为惊讶且惭愧。当然了,他也绝不是纯粹的无事拜访,专门替薛琛、秦璧求了份太学中的书佐职务,以使得他们能够养家糊口。对于那些受他牵连的共县军户,他也托人送了些财帛,并拜托了司马越帮忙打了招呼,以防再会人加害。
安顿好其他事,才能心无旁骛得做自己的事。出狱后的张轨,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以前是个横冲直撞的莽汉,现在是个少年老成的精明人,对所有事都操心不已,心思极其细致。只可惜最好的朋友皇甫方回,也要挂职留居洛阳,不久就需要分隔千里,两个人都十分不舍。和张轨北上的,唯独有小僮仆高涤,以及在任上收纳的门客,昔日的盗墓贼魏准。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张轨愀然叹道。
“怎么了,小颜回,在这里作何嗟叹?呵呵,难道说你不愿意随我出征吗?”不知何时,胡奋已经走到了跟前,笑吟吟得开着玩笑。虽然与监军发生争执,可出门之后他却保持着神色如常、欢笑自若,真不愧是大将风度。看到他的亲自问询,边上的人都十分惊讶,猜不到那位靠树的年轻人是何人物。
“敢劳大将军垂问!在下只是心系故园,想到即将出发去陌生的塞外,有种人生如寄的不真实感。”张轨慌忙站直了身体,朝着对方行礼道。对于这个同乡长辈,他还是十分尊敬的。
“大丈夫志在四海,只有驽马才会恋栈豆,鸿鹄不会自囚在百里之内!切勿想得太多,只要怀着忠义之心,不断向前走便是。”胡奋鼓励着这位小同乡,又寒暄慰劳了几句,大致是行装准备得如何之类的。边谈着他边将张轨引到一边,直走到无人的角落僻静处,才简短告知了即将出发的消息。
“什么,这么快?”张轨皱着眉头。
“是啊,监军不知兵事、一味催促,天子对此事也非常着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违拗命令。士彦,你和这些参军的文吏一道,都与何监军先行出发。我会整顿好后续的军队,尽快赶来太原会和。”胡奋继续说道。二人私下谈话,他倒不忌讳,叹气直言。
“我和他一起?”张轨显得很不愿意。
“嗯,你和右军、骁骑两军一起先行。”胡奋点了点头,对此事定了调,说道:“骁骑将军路蕃是我的多年旧交,亦是安定郡的乡党,和他相处自不必担心。而右军将军李仁,性格固然是怪异了点,可也是出自陇西将门世家,行军打仗很有一套。和他们在一起,你也能多学点技巧。”
“好的。而且不瞒将军说,那位骁骑司马杨骏,我也认识。”听到这个消息,张轨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嘿嘿傻笑着。他想起了自己在狱中,还拿杨骏开“撕肢杨氏”的玩笑,那时可真是不懂礼貌、恩将仇报,还好后者误解了。对这个杨骏,他也颇有好感。
“那最好不过,希望你能够和众军相处愉快,积累有用的经验。”胡奋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不过也没有多追问,不打算刺探隐私。然后他顿了顿神,环顾左右再次确认了下没有别人,这才又压低声音道:“尚有一事,需要你多尽力。以你的职位固然有点为难,可我现在只能托付于你。”
“请大将军吩咐。”张轨微微一笑,瞬间猜到了什么。
“两位将军脾气耿直,不懂得怎样和文臣打交道。还望你尽量和他们商议合作,拖延住何监军在并州等候,待我所率的后援抵达,千万不要擅自出塞寻敌。”果不其然,胡奋所谈及的,便是这个让他不得不牵挂的难题。先行的众军中,能托付这种事的人没几个。
“将军放心,我会尽力而为。”张轨深吸一口气,抱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