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小诺(2/2)
字迹被水渍晕开大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韩立军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是连接妻子的最后线索。
我去找派出所。他声音沙哑却坚定,雪梅肯定还在乌鲁木齐,她舍不得走远...
阿依古丽突然按住他的手:明天再去。今晚风雪太大,孩子受不得寒。她指了指里屋,炕已经烧热了,你和孩子今晚住这儿。
韩立军愣住了,他看看怀中熟睡的女儿,又看看这对才认识几个小时的维吾尔族夫妇,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
拿着吧。马建军把布包塞进韩立军怀里,我媳妇儿说得对,孩子要紧。明天我陪你去派出所,这一片我熟。
李大强看着连长被烟火熏黑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脸蛋,突然觉得这间简陋的平房比任何地方都温暖。他悄悄退到门边:连长,我回连队报个信,让指导员给您续假。
韩立军点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女儿。当李大强推门出去时,听见背后传来阿依古丽轻柔的维吾尔语摇篮曲,和连长压抑的抽泣声。
风雪更大了。李大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停车的地方走,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他想起老家的一句老话:风雪再大,冻不灭灶膛里的火;日子再难,断不了血脉里的情。
摩托车在雪幕中艰难前行。回到连队时已是深夜,但食堂的灯还亮着。李大强推门进去,发现全连官兵一个不少地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摆着个铁皮饼干盒。
怎么样?王振国第一个站起来。
李大强把经过简单说了。当他讲到蝴蝶胎记时,炊事班长老刘突然红了眼眶;说到韩雪梅留下的字条时,几个新兵偷偷抹起了眼泪。
这是大伙儿凑的。王振国把饼干盒推过来,里面装满了零钱和粮票,明天一早派人送去。连长这些年没少帮衬大家,现在该我们了。
李大强数了数,总共八十七元三角五分,还有三十斤全国粮票。这在1985年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一个战士三个月的津贴。
我再去买两袋奶粉。卫生员小张掏出五块钱,婴儿抵抗力弱,得补充营养。
我这有件毛衣。通讯员小王举起个包裹,我姐刚寄来的,给小孩改个襁褓正合适。
李大强看着这些平时省吃俭用的战友,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阿依古丽解开棉袄用体温温暖婴儿的画面,想起马建军毫不犹豫收留孩子的决定,想起韩立军跪在雪地里痛哭的背影...
在这个离家乡千里之遥的边疆,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寒夜,有一种比血缘更深厚的情感,正在不同民族、不同身份的人们之间流淌。
第二天天刚亮,李大强就带着全连的心意赶往马建军家。雪停了,东边的天山之巅泛起鱼肚白,像是给黑夜撕开了一道口子。
马建军家的小院炊烟袅袅,隔着老远就闻到奶茶的香味。李大强刚推开栅栏门,就看见韩立军抱着小诺在院子里踱步,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军歌。婴儿裹在那件改小的红色毛衣里,小脸红扑扑的。
连长!李大强敬了个礼,把饼干盒递过去,全连同志的一点心意。
韩立军接过盒子时手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声音很轻:替我谢谢大家...等找到雪梅,我们一家三口去连里...
话没说完,院门突然被推开。阿依古丽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围巾都跑歪了:派出所来电话!有个穿红棉袄的女人在长途汽车站晕倒了,特征都对得上!
韩立军脸色瞬间煞白,差点没抱稳孩子。马建军一个箭步冲出来接过小诺:快去!孩子有我们呢!
当韩立军和李大强赶到汽车站时,救护车刚走。站前派出所的老民警告诉他们,那女人在买去喀什的车票时突然昏倒,被送往市人民医院。
她醒过一次,老民警翻着记录本,一直念叨着,还问有没有人捡到蓝布包袱...
韩立军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转身就要往医院跑,被李大强一把拉住:连长,您抱着孩子去!
马建军不知何时跟来了,怀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诺。韩立军接过女儿,在婴儿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马路对面的医院。
李大强和马建军跟在后面,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穿过熙攘的人群,军装下摆随风扬起。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医院白色的外墙上,亮得刺眼。
会找到的。马建军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黝黑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就像馕坑里的火,只要不灭,总能烤熟面团。
李大强点点头,想起昨晚阿依古丽哼唱的维吾尔摇篮曲,和今天全连战士凑的八十七元三角五分。在这片多民族聚居的土地上,有些情感不需要翻译,就像母亲对婴儿的爱,就像人们对生命的敬畏。
医院走廊尽头,韩立军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怀中的小诺突然哭了起来,哭声清脆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