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北雁南飞前的暗礁(2/2)
吴国华在电话那头很爽快:“启动资金没问题,我可以先打二十万到你个人账户,作为前期费用。公司注册下来后,再根据实际需要追加。至于考察货源,我建议你不要只盯着大兴安岭,吉林长白山的人参、鹿茸,辽宁岫岩的玉石,都可以看看。要做就做大,做全。”
二十万。1987年,这是一笔巨款。
“吴先生这么信任我?”
“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我的眼光。”吴国华笑了,“陆小友,钱明天就到账。希望你动作快一点,日本那边催得紧,他们想要在入冬前看到第一批样品。”
挂断电话,陆子谦坐在灯下,看着窗外哈尔滨的夜色。城市在春天的夜晚显得安静而深沉,远处松花江的流水声隐约可闻。
二十万。吴国华如此痛快,反而让他更加警惕。这笔钱是馅饼,也是试金石——看他敢不敢接,接了之后怎么用。
手机响起,是魏红英。
“子谦哥,我爸让我告诉你,广州那边查了白云制药厂的原料采购记录,去年确实有一批麻黄碱采购手续有问题,但涉及的分管副厂长已经调离了。他让你别掺和制药厂的事。”
“我知道了。红英,你爸还在局里吗?”
“在,今晚值班。你要找他?”
“嗯,有事请教。”
半小时后,陆子谦在市公安局见到了魏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魏父眼里有血丝,显然又在加班。
“为了吴国华那二十万?”魏父掐灭烟头,直截了当。
陆子谦点头:“这笔钱太烫手。”
“烫手也得接,不接,你怎么知道他下一步棋往哪走?”魏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文件是深圳公安局传来的协查通报,关于罗湖区一家贸易行涉嫌走私的案情简况。那家贸易行的法人代表不是吴国华,但实际控制人指向他。
“小打小闹,案值不大,暂时没动他。”魏父说,“但这是个信号——吴国华在深圳,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干净’。他给你画的大饼,很可能需要这些灰色收入来支撑前期投入。”
陆子谦看着文件上的数据:涉案金额三十余万,走私物品主要是电子产品和纺织品。
“他为什么还要冒这种险?”
“习惯,还有……贪婪。”魏父说,“坐过牢的人,要么彻底怕了,金盆洗手;要么变本加厉,觉得这辈子亏了,要加倍捞回来。吴国华看起来是前者,但骨子里可能是后者。他跟你合作做正经生意是真的,但让他完全放弃那些来钱快的偏门,难。”
“那我该怎么办?”
“钱,照借。生意,照做。”魏父看着他,“但每一步都要留证据,每一笔账都要清清楚楚。他要真想做正经生意,你的规范对他也是保护;他要是有别的念头,你的规范就是护身符。记住了,在生意场上,最坚固的盔甲不是藏着掖着,而是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明面上——越透明,越安全。”
离开公安局时,已经夜深。哈尔滨的街道空旷安静,只有偶尔驶过的夜班公交车。陆子谦走在回家的路上,春天的夜风还带着寒意,但他心里却渐渐有了热度。
二十万,一家贸易公司,一份百万美元的意向书。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猛,像一场突然降临的暴雨。
但他不再是那个刚从上海滩重生而来、面对窝窝头手足无措的待业青年了。半年多的摸爬滚打,陈启明案的惊心动魄,张麻子的倾囊相授,魏父的暗中指点,还有吴国华这位复杂难测的老江湖亲自下场授课——这一切,都让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回到住处,陆子谦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货运站院子里隐约的灯光。那里停着他的八辆车,养着十几个家庭,是他在这座城市的根。
而现在,他要让这根扎得更深,长得更高。
他拿出那枚翡翠扳指,在月光下端详。翠色在黑暗中依然温润,内壁上那行小字隐约可见:“七号墩非七,三米非三,真在人心。”
吴国华送他这枚扳指时,或许就在暗示——真正的博弈,从来不在明面的合同与数字,而在人心之间的试探、权衡与制衡。
窗外,哈尔滨沉睡着。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张麻子也没睡。老人坐在炕上,就着台灯的光,用一把小锉刀慢慢打磨着一枚黄铜钥匙。钥匙很旧了,齿口都有些磨损。
这是他当年藏起来的那把钥匙,保险箱的钥匙。他没扔进松花江,那是骗陈启明的。这把钥匙,他一直留着,像留着一个时代的印记,也像留着一张最后的底牌。
打磨完钥匙,张麻子从炕柜深处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纸。最上面一张,写着一个哈尔滨的地址,和一句话:“若遇绝境,可持钥匙至此,箱中之物或可救命。”
他看着那句话,良久,将铁盒重新锁好,藏回原处。
有些秘密,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必开启。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深圳,吴国华也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窗外是特区不夜的灯火,璀璨如星河。
他轻轻晃着酒杯,酒液在杯中旋转,映着灯光,像流动的琥珀。
“陆子谦……”他低声自语,“别让我失望。”
仰头饮尽杯中酒,他走到书桌前,翻开日历。在三天后的日期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那是陆子谦公司注册资金到账的日子,也是这场跨越南北、牵涉三地的商业棋局,正式落子的时刻。
春风越过山海关,吹拂着北国大地。而在南方的暖湿气流与北方的冷空气交锋处,一场新的风雨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