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旧日信纸上的余烬(2/2)
他忽然有些理解吴国华为什么想跟他合作了。那个老人坐了二十年牢,出狱后发现世界翻天覆地,昔日的同伴或死或逃,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而他陆子谦,一个看似毫无瓜葛却透着“同类”气息的年轻人,成了他能抓住的、与新时代连接的浮木。
那么,他要抓住这根浮木吗?
三天后,陈启明在医院里试图咬舌自尽,被看守的警察及时发现,救了回来,但舌头受伤严重,短期内无法说话。他彻底沉默了,用沉默对抗一切审讯。
公安内部根据吴国华提供的线索,展开了一场低调而彻底的清查。两个处级干部被调离岗位,接受审查;四个科级干部被约谈。没有大张旗鼓,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魏父告诉陆子谦,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结果——清除隐患,又避免动荡。
张麻子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下地走路。他让家人给陆子谦捎话,说等出院了,还想回车队看大门,不要工资,管饭就行。陆子谦答应了。
货运站的生意渐渐回暖。赵建国带着兄弟们跑了几趟短途,虽然赚得不多,但稳住了人心。陆子谦开始认真研究吴国华留下的那个深圳华贸公司周经理的联系方式,以及那单“全款预付”的大豆运输生意。
他通过广州粮食局的朋友核实了,确有这么一家广州粮油公司急需东北优质大豆,采购量、价格都对得上。深圳华贸作为中间商,资质也齐全。一切看起来都光明正大。
但陆子谦心里那根弦还是绷着。他想起前世在上海滩做生意时信奉的一条铁律:条件过于优厚的买卖,要么是陷阱,要么背后有你看不到的代价。
他决定亲自去一趟深圳。
出发前夜,陆子谦去了魏红英家吃饭。魏父也在,听他说要去深圳,沉吟半晌。
“见见吴国华也好。”魏父说,“这个人,我看不透。但他这次确实帮了忙。不过子谦,你要记住,他首先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在监狱里打磨了二十年的商人。他找你合作,一定有他的算计。”
“我知道。”陆子谦点头,“我会小心。”
魏红英在一旁默默地给他夹菜,眼里满是担忧。
“对了,”魏父想起什么,“陈启明那边,虽然不开口,但我们查到他逃跑前,曾经往香港的一个账户汇过一笔钱,数额不小。收款人是个化名,但开户行是‘鑫隆贸易’常用的那家银行。”
“他想买通那边的人接应?”
“应该是。不过这笔钱现在被冻结了。”魏父说,“有意思的是,我们调查那个账户时,发现它在不久前还收到过另一笔来自内地的汇款,汇款人……是刘副主任。”
陆子谦筷子一顿。自杀的刘副主任,也给香港汇过钱?
“看来刘副主任不只是收钱,也往外送钱。”魏父冷笑,“这个网络,比我们想的更深。不过随着陈启明落网,刘副主任自杀,这条线算是从我们这边断了。香港那边,自有那边的同志处理。”
晚饭后,陆子谦送魏红英回房间。在门口,魏红英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子谦哥,非得去深圳吗?哈尔滨现在发展也挺好的,你车队刚有起色……”
“红英,”陆子谦温和地打断她,“你知道的,车队只是开始。这个时代,机会在南方。吴国华有渠道,我有想法,如果能合作,也许真的能做出一番事业。”
“我就是怕……”魏红英低下头,“怕你像我爸说的,被那些人算计。也怕你……去了就不回来了。”
陆子谦心里一软。他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只是去看看,谈得成就谈,谈不成就回来。”他保证道,“哈尔滨是我的根,我还能跑哪儿去?”
魏红英这才稍稍放心。
第二天,陆子谦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硬卧车厢里人声嘈杂,充斥着天南海北的口音。他躺在中铺,听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从冰雪覆盖变为灰黄的土地,思绪万千。
此行前路未卜。吴国华是敌是友尚难断言,那单看似完美的大豆生意也迷雾重重。但他知道,如果困守哈尔滨,靠着车队和倒卖些票证,或许能小富即安,却永远无法实现他心中那个更大的蓝图。
他要建的,是一个能联通南北、甚至触及海外的商业网络。而1987年的深圳,正是这个网络最关键的节点。
火车穿过山洞,车厢内骤然黑暗。几秒后,光明重现。陆子谦摸出那枚翡翠扳指,在透过车窗的阳光下细细端详。温润的翠色中,仿佛流淌着半个世纪的时光,和一个老人复杂难言的寄托。
“七号墩非七,三米非三,真在人心。”他默念着这句话。
也许吴国华想告诉他的,不仅是关于一个藏匿点的秘密,更是一种处世的隐喻——不要执着于表象的位置与深度,真正的关键,永远在于操纵这一切的人心。
而他即将要面对的,正是吴国华那颗在牢狱中淬炼了二十年、深不可测的心。
车轮滚滚向前,载着他驶向温暖的南方,也驶向一场新的、无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