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拨云见日(1/2)
腊月二十七,子夜。
无锡城北,一处废弃的染坊后院。寒风卷着残雪从破败的窗棂灌进来,吹得桌上孤灯的火苗摇曳不定。
都察院张御史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袍,呵出一口白气,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瑟瑟发抖的中年人——正是“永昌绸缎庄”那位涉嫌做假账的账房先生,吴有德。此人三日前被核查组从州府大牢“转移”出来,对外宣称“突发恶疾,保外就医”。
王给事中坐在张御史身侧,面前摊开着从无锡县衙秘密取出的账簿副本,以及几页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草稿纸。
“吴有德,”张御史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是老账房了。这‘丙戌年三月,收常州‘德源’商号丝款纹银五百两’,后面这笔‘己丑年腊月,付刑房李师爷顾问酬金二百两’,中间隔了三年零八个月,账簿上却没有任何这笔钱存留、生息的记录。五百两银子,在你东家手里白白放了三年多,最后拿出二百两给了李师爷,剩下的三百两,去哪了?”
吴有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回……回大人,小人只管记东家交代的账,钱银往来,都是东家和管事经手,小人不知啊……”
“不知?”王给事中冷哼一声,抽出一张泛黄的当票副本,“你看看这个。‘丙戌年四月,无锡永昌号,活当赤金镯一对,纹银三百二十两,当期一年’。这笔当金,恰好与你那五百两丝款时间接近。镯子是谁的?当金又去了哪里?账簿上为何只字未提?”
吴有德额头冒出冷汗。
张御史趁热打铁,将一份按有鲜红指印的证词推到他面前:“你东家府上的老库管已经招了。他说,那对金镯是你东家三姨太的嫁妆,当年因为急需现银周转,偷偷拿出来典当。东家特意吩咐,此事不得入公账。那三百二十两银子,后来去了哪里,你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小人……小人……”吴有德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吴账房,”张御史放缓了语气,“我们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但做假账,侵吞主家红利,这是实打实的罪。若你能戴罪立功,指证是谁指使你改动账簿、又是谁让你在公堂上做伪证,朝廷或许能念你有悔过之心,从轻发落。若一味抵赖,等我们查清了那三百两银子的去向,还有你和李师爷之间的其他勾当……到时,就不是你一个人扛得起的了。”
“是李师爷!”吴有德终于扛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是李师爷让小人改的账!他说只要把账做平,把几笔说不清的钱都栽到分号掌柜头上,就保小人无事,还许了小人五十两银子!那三百两银子……小人听东家醉后提过一句,好像……好像是给州府张同知家三公子纳妾的贺礼!走的是李师爷的路子,没走公账!大人明鉴啊!”
张御史与王给事中对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无锡这条线,终于咬住了关键人物——刑名师爷,并且隐约指向了更上层的州府官员。
同一时间,武昌府城外,一座荒僻的山神庙。
刑部赵郎中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借着篝火的光芒,仔细检查着面前几本从广源货栈暗格里起获的私账。钱主事则在一遍遍盘问被秘密带来的货栈二掌柜。
“你说货栈管事三天前突然离城,不知所踪?”赵郎中头也不抬地问。
“是……是的大人。”二掌柜战战兢兢,“那天早上接到一封急信,管事的看了脸色就变了,吩咐小人看好铺子,说他去‘处理点急事’,很快就回。结果一去就再没消息。”
“急信呢?”
“管事的看完就烧了。”
赵郎中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手指停在私账某一页:“‘腊月十五,收汉口‘丰泰’钱庄票银一千二百两,兑付湖广布政使司仓大使王有禄亲随。’这笔账,怎么回事?”
二掌柜脸色更白了:“这……这是管事的经手的,小人只知道是王大使那边介绍来的‘生意’,用我们货栈的户头走一笔款子,我们抽一成水。”
“走款?给谁?”
“好像……是汇往京城的。具体给谁,小人真的不知,票根都在管事的那里。”
“京城?”钱主事立刻追问,“你们货栈和京城哪家商号有往来?”
“平时没有……就……就腊月里,管事好像提过一句,说是京城‘汇丰’的朋友介绍来的生意。”
赵郎中与钱主事交换了一个眼神。湖广的广源货栈,京城的汇丰当铺,湖广布政使司的仓大使……这条资金链,若隐若现地连上了。而货栈管事的突然失踪,更说明有人已经开始切割、灭口。
“江夏县户房那个被你们买通做假数据的书吏,现在何处?”赵郎中忽然换了个问题。
二掌柜茫然摇头:“这……小人不知。那是管事的直接联系的。”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约定的鸟鸣暗号。一名乔装的核查组成员闪身进来,低声道:“两位大人,江夏那边有消息了。我们的人设法接触到了那个被布政使司带走的书吏的家人,他家娘子说,书吏被带走前,曾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
“纸条呢?”
核查组成员递上一张皱巴巴、浸着汗渍的纸条,上面只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漕,丁四,救命。”
“漕?丁四?”赵郎中眉头紧锁,“是江夏码头的漕帮人物?”
“查!”钱主事当机立断,“立刻让人去查江夏码头,有没有一个诨号叫‘丁四’的漕帮头目,或者与布政使司仓大使、广源货栈有关联的人物!”
腊月二十八,阳曲卫,后山一处猎户遗弃的木屋。
户部孙员外郎裹着羊皮袄,就着昏暗的油灯,在一张临时绘制的表格上飞快地演算着。周主事则与对面一个缩着脖子、满脸惶恐的军汉低声交谈。
这军汉是阳曲卫的一名老伙夫,也是王彪同乡。他是核查组通过阳曲县衙一名可靠胥吏,费尽周折才秘密接触到的。
“王千总……他那天接了都司的军令,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半天。”老伙夫回忆着,声音发颤,“后来出来,脸色铁得吓人,把试用的那些新账册全收了,还骂了李大人派来的那个书办。小人……小人偷偷听到他跟亲兵队长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周主事追问。
老伙夫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王千总说……‘这帮京城来的书生,差点害死老子!都司说了,这是上头的意思,再跟他们搅和,别说前程,脑袋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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