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数据为刃(1/2)
朝堂上的弹劾与修订馆的回应,如同两股激流在景隆帝的御案前碰撞、激荡。皇帝将双方奏疏留中数日,未作表态,但这沉默本身,已是一种态度——他在观察,在权衡。
压力并未因陈恪有理有据的回应而消散,反而随着试点深入,从四面八方更细致、更具体地传导而来。
无锡的“永昌绸缎庄”案,在公开核查下逐渐清晰,假账问题属实,且牵出了绸缎庄东家与县衙刑名师爷之间几笔说不清道不明的“顾问酬金”。陆明远在赵衡的支持下,硬着头皮将案情连同初步证据整理成文,上报州府及按察使司。此举虽可能得罪人,却也让他彻底站在了新规这边——他已没有退路。然而,案子尚未最终审定,州府那边已传来风声,暗示“不宜扩大,适可而止”。同时,无锡城中开始流传谣言,说陆明远借新政之名,罗织罪名,打压本地商贾,意图讨好京官,为自己铺路。
江夏码头骚乱虽被迅速平息,但“新政扰民”“与商争利”的流言却愈演愈烈。更棘手的是,孙淼发现,试行两个月来,胥吏们填报的各类考核数据,开始出现一种“诡异”的整齐——该达标的地方总能勉强达标,该减少的纠纷数量也“恰好”符合预期,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微调。他秘密抽查了几项,发现存在人为修饰痕迹:比如将几起小的民间借贷纠纷合并记录为一桩,以达到“诉讼率下降”的指标;又比如将往年已完成的某段沟渠清淤,重复计入本月“民生工程”工作量。这种“数据造假”比公开抵制更隐蔽,也更难根治。
阳曲的进展相对顺利,王彪同意在草料、柴炭采买上试用“军需流水记档法”,效果初显,至少账目清楚了许多。但李振也清楚,这只是最边缘的领域。涉及兵器、铠甲、粮秣等核心军资,王彪依然严防死守,绝不容外人插手。而山西都司(省级军事机构)某位佥事,也“偶然”路过阳曲,在与王彪饮酒时,“随口”提及京中有人对新政试点“颇为关切”,尤其是涉及军务部分,提醒王彪“把握好分寸,莫要授人以柄”。
京城,修订馆。
陈恪面前摊开着三地送来的最新报告,以及沈括刚刚完成的《三地试点数据初步分析报告》。沈括的脸色不太好看。
“大人,江夏的数据有问题。”沈括指着图表上几条过于平滑的曲线,“下官用您教过的‘波动率分析’和‘同期比对’方法查验,江夏上报的漕粮折耗率、市场纠纷数、街道清理完成度等数据,其月度变化规律与往年同期、与邻县同期相比,显得过于‘理想’,缺乏自然波动。尤其是纠纷数和清理完成度,几乎呈直线‘改善’,这不符合常理。结合孙大人报告中提到的疑点,几乎可以肯定,存在系统性数据修饰,甚至造假。”
裴明怒道:“这帮胥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此一来,试点还有何意义?上报的数据全是假的,如何评估新政成效?”
顾恺之则更忧虑:“若只是胥吏为应付差事而造假,尚可整治。怕就怕……是有人指使,刻意制造‘新政卓有成效’的假象。”
“哦?”陈恪抬眼,“此话怎讲?”
“大人请想,”顾恺之分析道,“若数据造假是为了掩盖问题、逃避考核,那应该是将坏数据改成好数据。但若有人想从根本上否定新政,更阴险的做法,或许是先让试点‘看起来’很成功,等朝廷基于这些‘漂亮数据’决定全面推广时,再突然揭露数据造假,届时,新政将信誉扫地,推行者也将背负欺君罔上之罪!此乃欲擒故纵,其心可诛!”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且更为致命。
陈恪沉默片刻,忽然问沈括:“可能判断出数据造假的大致方式和涉及范围吗?”
沈括沉吟道:“从现有异常数据模式看,造假者手法不算高明,多是将临近达标的数据略微调高,或将多次小事件合并记录。涉及范围……从目前看,主要是与胥吏直接相关、且易于操作的日常事务类数据。钱粮核心账目、刑名重大案件等,因有旧档可查且牵涉较广,暂时未发现明显问题。”
“也就是说,造假集中在‘软性’考核指标上。”陈恪若有所思,“这更像是胥吏群体在面临新考核压力下的自保和应付行为,不像是经过周密策划的、为将来‘引爆’而准备的陷阱。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借此浑水摸鱼,引导造假向更危险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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